我問:「你會出去嗎?」
她猶疑:「或者。」
「喬其?」
「我不知道。」她不想說。
「媽媽,我想你工作也很累,多休息一會兒不是更好?」
「小寶,」她溫和地說,「我有我做人的方法。媽媽的年紀已經很大了,你不覺得嗎?媽媽希望你用功讀書,不要干涉媽媽的生活。」
她說的是這麼溫柔,這麼的輕描淡寫,她的聲音卻像利箭一樣的刺透了我的心,我的臉漸漸紅起來,紅起來,一直漲紅到脖子上。這不是我對琉璃說的話嗎?隔沒多久我就又聽到了,出自我媽媽的嘴巴。
我自視太高太重了,我不應該說這種話,我沒有資格,我不過是她陌生的兒子,她為了責任而把我留下來,我卻以為我可以發言亂說話。
我低下頭。
我明白了。
媽媽應該看出我的臉色已經變了,但是她沒有再說什麼,我明白,留我在這裡住,已經是她最大最大的恩慈,我不應該再指望什麼。
媽媽說:「我送你上學好不好?」
她的口氣很平淡,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是的,她如果連這一點也不懂得,她怎麼獨個兒生存到如今。
我忽然有點哽咽,我的媽媽原來是個陌生人,我連她的方向還摸不準,我還亂發表意見呢,我真是個孩子。
我慢慢地說:「我明天開始,還是自己乘車吧,同學會笑我。」
媽媽微笑,「那麼你得早起來,否則就趕不及了。」
我點點頭。
她送我到學校,吻我再見,我向課室走去,迎面就來了琉璃,琉璃一見我馬上低下頭,我見到她,忽然心就酸。她待我這麼的真誠,在芸芸眾生當中,她那樣的挑選了我,那天我給她聽的話,原來有那麼重。
我叫一聲「琉璃」。
她微微停住腳步。
「琉璃。」我再叫她一聲,不知道怎麼搞的,眼淚就淌了下來,我是不哭的,她應該知道,我是不哭的。
琉璃轉過頭來,馬上掏出手絹,遞在我手中。我拿著她小小的手帕,看見手帕上還印著史諾比圖案,我心一難過,更是眼淚流個不停。她還是孩子,我憑什麼說那天那種話?她用的手帕上還印著史諾比。
她把我拉在一個角落,低聲問道:「你怎麼了?」
我不出聲,只是淌眼淚,心中只是悔恨。
「你這麼大的男孩子,你怎麼可以當街哭?這麼多同學看著我們。」
我一直低著頭。
琉璃說:「其實……你只要打一個電話來,我是很明白的,我不會怪你。」
我抬起頭,「我想回家。」
「回家?」琉璃一時不領會,「為什麼?你身體不舒服?今天功課很重要呢。」
「不是現在回家,是回我原來的那個家,我父親的家。」
琉璃呆住了。上課鈴在這時候猛地響起來。她說:「我們上課去,放學再說。」
我與她走到課室坐下,老師第一件事就是髮捲子。分數最高的卷子發在第一,上次測驗我根本魂飛魄散,這次久久輪不到我,卷子轉至我手中時,老師抬頭看我一眼,我不出聲。
琉璃也看我一眼,我還是不出聲,我低頭看卷子上的分數。是的,我要回家了,我不能住媽媽那裡,那裡不屬於我,我去得太遲了,即使隔五十年,我還是個客人。在父親家裡,我是一分子。至少我可以做好功課。
我摸著卷子,一下一下的,老師接下去的課,我一句沒聽進去。我只是用手平平地摸了一下,又摸一下,我的媽媽,她與我原來是兩個人呢,我們完全是兩個人呢,自我脫離她的子宮以後,我是我,她是她了。下課時我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