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毛拉烏達。我們沒有看見狼,除了幾輛汽車孤獨的小蟲似的影子,目光所及還是雲,是徘徊在雪山頂上的雲。
是狼群吞噬了浩克的生命嗎?對於一個小男孩的回答所有人都半信半疑,但至少他們覺得找到了一個解開浩克謎底的突破口。我記得我們懷著某種躁動的心情湧進帳篷,每個人都似乎在逼迫沉默的娜敏打破沉默,圍繞著浩克之死,他們的問題像亂箭一樣射向娜敏。
娜敏端坐在羊皮褥上,面對桌上的一尊神像保持靜默,很明顯她對客人們嘈雜的聲音充耳不聞。當桌上的印度香旋出最後一縷青煙時,娜敏回過頭,她說,“我看見浩克了,他變成了一朵雲。”我們無法從娜敏口中探聽到有關浩克的死亡細節,在毛拉烏達你只能忍受一切不該忍受的東西。葬禮始終未有確定的日子,娜敏對客人們說,再等幾天。幾天過去了,娜敏還是那麼說,再等幾天。五位客人終於失去了耐心,在旅程中產生了愛情的畫家和女詩人有一天不告而別,雙雙離開了毛拉烏達,作為對死者的哀悼,他們在氣象觀測箱的木架上繫了一條黑色的絲巾。黑絲巾在風中飛舞的姿態肅穆而多情,它使剩餘的三位客人原諒了它的主人的背叛行為。而浩克被狼群吞噬的訊息終於被證實了。一個沿溪溝放羊的老人告訴我們,浩克在駕車翻越冰坂的途中被狼群襲擊,他說他親眼看見娜敏帶著孩子沿路尋找浩克的遺骨。老人說他不知道浩克為什麼要在大雪封山的夜晚駕車遠行,他只是根據汽車空空如也的油箱推測,狼群是在浩克下車加油的時候趁機襲擊了他,“從來沒有人敢空著油箱在毛拉烏達開汽車,我不知道他是怎麼了,大概是想回家想瘋了。”老人撫須感嘆了一聲,“到了毛拉烏達就不該想家,他不該撇下娜敏和孩子一個人走,你們知道嗎毛拉烏達人留不住人,毛拉烏達的狼卻能把人留住。”我從兩個同伴臉上看到了相似的驚悸之色,接著便是黯然。想像的野馬狂奔起來,我似乎清晰地看見浩克陷於狼群的圍攻之下,看見一個熱愛詩歌、繪畫和哲學的人與一群嗜血的野狼在荒漠中的搏鬥。我忽然想到在那個可怕的夜晚,傳奇、冒險和夢想這些美好的精靈就像那輛沒有汽油的汽車,它們是廢銅爛鐵,在浩克遇難的時候它們肯定無動於衷。即便有無數的疑問,我們也只能接受這個殘酷無理的事實,失蹤三年的朋友浩克,那個在許多城市被人們所崇拜的怪人浩克,如今他已被毛拉烏達的狼群分食於腹中。現在讓我來追憶那個死者缺席的葬禮吧。在淡藍色的晨光中我們登上了娜敏的馬車,我們注意到娜敏那天與往日唯一的區別在於她的微笑,葬禮那天她容光煥發,眼角眉梢顯現出一份奇蹟般的美麗。而娜敏的男孩也洗濯一新,髒汙褪去,我們發現男孩其實有著和浩克一樣光潔的膚色和烏黑的頭髮。娜敏說,我們去紅柳谷地,浩克已經在那裡,你們會見他一面的。沒有人提出異議,我把手伸進車角邊的布袋裡,以為會摸到浩克的遺骨,但摸到的卻是還冒著熱氣的窩頭。我沒有找到任何葬禮需用的東西,我已經猜到那將是一個奇特的葬禮,但我仍然不知道娜敏將如何讓我們見到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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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柳谷地的紅柳叢在雪泥之中發出潮水似的喧響,這是一個被我們疏漏的風景如畫的地方,當我們跟著娜敏走向谷地深處,太陽正從東邊的雪山上噴薄而出,谷地裡的紅柳與人一齊亮了起來,我記得就是那樣,紅柳與人一齊亮了起來,我頭腦中的某個謎團也突然亮了起來,在高原太陽照亮這個葬禮的瞬間,我終於相信我的朋友浩克就在這裡。一隻黑色的陶罐聳立在雪地紅柳間。娜敏後來就是跪在那隻陶罐前。我和流浪者以及民歌採集者也久久地站在陶罐前。“浩克就在這裡,看見那朵雲嗎?”娜敏說。我看見陶罐裡盛著三寸雪水,我看見娜敏的臉倒映在雪水之上,寧靜、莊重而美麗。
“浩克,他變成了一朵雲,你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