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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放下了手中的錘子,他的眼前浮現出一匹高大美麗的紙馬被火苗吞噬的情景,心痛的感覺使少年的濃眉皺緊了,他幾乎是憤怒地朝母親嚷著:燒掉?為什麼要燒掉?那是迷信,迷信,那都是迷信。香椿樹街很短很乏味,假如只是在街上走來走去,誰也無法消磨富裕的夏日時光。午後的太陽在少年的頭頂上烤著,少年突然覺得日子過得無聊之極,他聽見醬園的樓上開著收音機,收音機裡放著李玉和痛斥鳩山的高亢而雄壯的唱腔。李玉和不錯,但是李玉和已經與少年失之交臂了,時隔數月,少年回味起這件事情仍然感到惆悵。

少年推開了紙紮老人家的門,紙紮老人似乎是從一場漫長的昏睡中醒來,他那渾濁的眼睛注視著闖入者,青青,你不是青青,老喃喃地說,你是雜貨店劉家的孩子。我們家不是雜貨店,少年說,我們家是無產階級。你是來看紙紮的?老人指了指屋角的那張紅木桌子,他說,掀開布,看看我的紙紮,我的手藝大不如從前了,但是你們誰也不會,我的紙紮仍然是方圓八百里最好的。少年掀開了那塊殘破的罩布,他驚訝的發現那種被稱之為紙紮的東西赫然在目:五個小紙人,一張紙床,三隻紙椅,三隻紙櫃,它們酷似精美的信真玩具。最令少年心動的是那匹白色的紙馬,紙馬足有半人之高,姿態栩栩如生,欲飛欲奔。少年的手不由自主地按了按馬背,他聽見馬背下有細竹條抖顫的聲音,但紙馬仍然不動,保持著欲飛欲奔的姿態。紙馬,真的一匹紙馬。省年大聲地說。

你想要嗎?老人說,你不能要這些東西,它是給死人的,給我的。我只要這匹紙馬。少年說,我可以用別的東西跟你換,你要什麼東西?我要什麼東西?老人突然低聲笑了起來,我快死了,什麼都不要了,我只要這些紙紮,等我死了有人幫我燒掉它們。孩子,你願意幫我燒掉它們嗎?

不,紙馬不能燒。少年說,我幫你燒掉這些紙人紙床什麼的,但你要答應把紙馬送給我。

你這個不懂事的孩子,我告訴你,你千萬不能把它帶回家。你假如是個好孩子,就該在我死後幫我燒了它們。少年咬著下唇,心中突然升起一個大膽的念頭,他用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著藤椅上的老人,他想老人快要死了,老人的四肢已經像配蝕的枯木無力行動,他完全可以把這匹馬從老人眼底下帶走,為什麼不呢?於是少年突然抱起桌目的紙馬,以風一般的迅疾的速度踢開門,邇離了老人的屋子,他甚至沒有聽清老人最後說的那句話。老人最後肯定說了句什麼話,但他沒有聽清。有蟋蟀的鳴唱中女孩青青再次降臨少年的夢中,風吹動著三十年前的那個死於非命的女孩,她懷裡的紅紙箱子像太陽一樣鮮豔欲滴,風吹著女孩青青肥大的花旗袍,風把瘦小的女孩青青吹大了,吹成一個豐滿成熟的婦人,吹到少年的行軍床上,少年爺臥在一堆美麗精巧的紙紮中,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受到了柔軟纏綿的撫摸,然後他被驚醒了,他覺得很涼,夢裡發生了一件神秘的事情。

少年光著腳站在地上,情緒仍然在夢中飄蕩,他蹲下來察看一遍床底下的東西,鏈條槍、滑輪車、蟋蟀罐都在,從紙紮老人家搶來的那匹紙馬也安然無恙,紙馬是白色的,現在它藏匿在最黑暗的床底下,遍體迸發著一種冰雪似的熒光。少年茫然地站在黑暗中,他的身體各個關節正隱隱散發出類似稻穗灌漿的噼噗之聲,但少年照例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學校的女教師在雜貨店門口喊住了少年。女教師說,馬上就要開學了,開了學就要準備《紅燈記》的排練,要參加國慶節的文藝會演。女教師看著少年心不在焉的樣子,有點不放心,她拽了拽少年的耳朵問,你沒有忘記怎麼扮演李玉和吧?少年搖頭說,沒忘,我記得。

那天下午火葬場的屍車開進了香椿樹街,是街西的紙紮老人死了。少年跑到那裡時屍車已經呼嘯著離去,他看見老人的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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