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母驢站在一道傾記的上牆邊上,就是它喚起了我關於家族醜聞的記憶。它難道有可能是那頭被&ldo;大鈴鐺&rdo;jian汙過、不,不是jian汙,是做愛!它難道有可能是那頭秀美的母驢的後代嗎!它一動不動地站著,一條烏黑的韁繩把它拴在牆邊糟朽的木樁上。它的禿禿的尾巴死命夾在兩條骨節粗大的後腿之間;它的腚上瘢痴累累;那一定是皮鞭留給它的終生都不會消除的痛楚烙印;它的脖後久經磨難,老繭象鐵一樣厚,連一根毛都不長;它的蹄子破破爛爛,傷痕累累;它的眼睛枯滯,眼神軟弱而沮喪;它低垂著它的因充塞了過多的哲學思想而變得沉重不堪的頭顱……五十年前,也是這樣一頭毛驢馱著四老媽從這樣的街道上莊嚴地走過,它是它的本身還是它的幻影?它站在牆前,宛若枯木雕塑,暗紅色的蝗蟲在它的身上跳來跳去,它巋然不動,只有當大膽的蝗蟲鑽進它的耳朵或鼻孔裡時,它才擺動一下高大的雙耳或是翕動一下流鼻涕的鼻孔。牆上土皮剝落,斑斑駁駁,景象淒涼;牆頭上的青糙幾近死亡,象枯黃的亂發般紛披在牆頭上。那兒,有一隻背生綠鱗的壁虎正在窺視著一隻伏在糙悄上的背插透明紗翅的綠蟲子。壁虎對紅蝗也不感興趣。這不是馱過四老媽的那頭驢,它的紫玉般的蹄子上雖然傷痕瘢疤連綿不絕,但未被傷害的地方依然煥發出青春的潤澤光芒。一隻蝗蟲蹦到我的手背上,我感覺到蝗蟲腳上的吸盤緊密地吮著我的肌膚,撩起了我深藏多年的一種渴望。我輕輕地、緩緩地、悄悄地把手舉起來,舉到眼前,用溫柔的目光端詳著這隻神奇的小蟲……淚水潸然下落……乾巴,九老媽用狐狸般的疑惑目光打量著我,問:你眼裡淌水啦,是哭出來的嗎?我舉著手背上的蝗蟲,說:不是眼淚,我沒哭,太陽光太亮了。九老媽噢了一聲,抬手一巴掌,打在我的手背上,把那隻蝗蟲打成了一攤肉醬。為了掩飾憤怒憂傷和惆悵,我掏出了墨鏡,戴在了鼻樑上。
天地陰慘,綠色泛濫,太陽象一塊浸在汙水中的圓形綠玻璃。九爺周身放著綠光,揮舞著手臂,走進了那群滅蝗救災的解放軍裡去。解放軍都是年輕小夥子,生龍活虎,龍騰虎躍,追趕得蝗蟲亂蹦亂跳。他們嗷嗷地叫著,笑著,十分開心愉快。我可是當過兵的人,軍事訓練殘酷無情,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摸爬滾打夠人受的。滅蝗救災成了保衛著我們莊稼地的子弟兵們的盛大狂歡節,他們奔跑在糙地上象一群調皮的猴子。九老爺的怪叫聲傳來了,記錄他叫出來的詞語毫無意義,因為,在這顆地球上,能夠聽懂九老爺的隨機即興語言的只有那隻貓頭鷹了。它在大幅度運動著的青銅鳥籠子裡發出了一串怪聲,記錄它的怪聲也同樣毫無意義,它是與九老爺一呼一應呢。從此,我不再懷疑貓頭鷹也能發出人類的語言了。有十幾個解放軍戰士把九老爺包圍起來了,九老媽似乎有點怕。九老媽,休要怕,你放寬心,軍隊和老百姓本是一家人,他們是觀賞九老爺籠中的寶鳥呢。他們彎著腰,圍著鳥籠子團團旋轉,貓頭鷹也在籠子裡團團旋轉。那個吹號的小戰士捏著一隻死蝗蟲遞給貓頭鷹,它輕蔑地彎勾著嘴,叫了一聲,把那小戰士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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