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珍妮洗淨脂粉,臉上略顯黃瘦。芳芸看著她的側臉,勸:“珠姐,別太拼命。”
唐珍妮笑道:“女人最美最有能耐的也就幾年,我說呀,要趁這幾年把一輩子的好日子掙回來。以後,也能和你似的,買間小房子,找兩個得用的傭人,安安靜靜過日子。”
芳芸笑道:“你房子也買了幾間,都給孃家?”
唐珍妮笑著點頭,說:“以前人家都是說俞七小姐的表姐,現在,人家都尊敬是洋人大班的太太,將來,我想人家都喊唐五小姐。”
提到亞當,芳芸沉默了一會,才道:“為什麼要嫁他?我覺得……你和霖哥不是兩天的情份。”
“我們幾家都是錦屏鎮出來的,和書霖也是打小就認得的。不過李家的情形你也曉得,我家情形一直都不好,更不敢痴心妄想。十五的時候去照像館照像,像片被杜小八看,曉得那個杜小八吧,他是青幫大龍頭的第八個徒弟。他要強娶我。爹不敢問人家借錢,當了家裡的幾件皮襖給我湊了兩百塊錢,偷偷送我到北平去上學。我們在火車被杜小八捉住,是亞當看不過眼把我要來,後來就跟了他。”唐珍妮閉上眼睛,身體微微發抖,過了好久才說:“亞當其實是個好人。我跟了他,不後悔。”
芳芸推她一把,笑道:“珠姐,現在離婚再嫁人的大家小姐也不少的,你和亞當遲早要分開,也要替將來做打算才好。”
“我?”唐珍妮咯咯的笑起來,說:“我們認識的這些公子少爺裡頭,有幾個是靠得住,能過一輩子的?我和你講,男人都樣子,靠男人是靠不住的,只有靠孃家。也別和你爹鬧的太生份。”
“我曉得。”芳芸爬起來縮到窗邊,拉起窗簾看窗外,輕輕的說:“其實小時候爹很疼愛我,雖然他總和媽吵架。後來……有了謹誠,爹高興壞,全副精神都在謹誠身上,又因為媽不在,爹管我也好,不管也好,舅舅姨娘他們都要說爹不好。所以我們比從前疏遠好些。要是三天看不見爹就有點想他,可是見面就忍不住要生氣,氣他為什麼要和顏如玉這種人攪到在一起……”芳芸偷偷擦了一把眼淚,接著說:“不講這個,等謹誠的事了了,再回櫻桃街去看看爹去。”
唐珍妮想想,道:“要不然咱們想個法子,把顏如玉收拾了?”
芳芸搖頭,說:“沒有她,安知沒有張如玉王如玉?大姨娘說中國人都是這樣的德性,所以嫁個洋人。現在又換說法,男人都是樣的德性。”
唐珍妮忍不住笑起來,說:“的確是這樣子。我和你講,有個同事住的那裡,巷口賣燒餅的黃憨大今年多賺兩百塊錢,就想娶對門李瞎子的老生兒女做姨太太,李瞎子居然還同意了。”
芳芸也笑起來,道:“那賣燒餅的太太呢?沒有鬧?”
“怎麼沒有鬧?鬧得燒餅鋪都砸了,太太捲了家裡的錢帶著孩子另外租鋪面賣燒餅。不然我們怎麼曉得。現今他們都在他太太那裡買燒餅,不光顧那個黃憨大。”唐珍妮打著呵欠下床,說:“困了,先把你明天去學校的事體安排好。亞當不在家,我家早上要到十點才開早飯的。”推開門去尋傭人。
芳芸也打個呵欠,爬到床上,閉上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唐珍妮過了半個鐘頭回來,反鎖上門,倒在一邊床上沒有幾分鐘就睡著。芳芸候她睡著,爬起來開了小檯燈,看會書,只覺得心裡煩躁得很。看看掛在牆上的鐘還沒有走到十二點,突然很想尋嶽敏之說話。芳芸猶豫許久,還是忍不住走到外間,撥打電話到嶽敏之的公寓裡去。
嶽敏之也才洗澡,正在廚房裡給自己做宵夜。他只當是李書霖尋他去玩樂,拿起聽筒就:“書霖,我要睡了,有事明天再說。”
“嶽大哥……是我。”芳芸愣了一下,輕聲道。
“芳芸?”嶽敏之的聲音裡略微有些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