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霖揀了芳芸對面的沙發坐下,笑道:“你還孤家寡人?”從口袋裡掏出香菸盒讓嶽敏之。嶽敏之擺擺手,笑道:“不吸了,你也少吸點罷。”
李書霖懶洋洋點著一根,吐著菸圈笑道:“又不是煙霞膏,不算什麼。”
芳芸低頭看報,嶽敏之走到她身邊的扶手上坐下,笑問:“看得這樣出神,是什麼?”
芳芸淡然道:“申報。”
嶽敏之被她冷淡的態度紮了一下,笑起來。李書霖突然道:“敏之,你少惹事。”
嶽敏之走回他身邊坐下,好笑道:“好,你妹妹,我不惹。”
芳芸雖然大方,臉上也浮現出一點淡紅來,低著頭看報,看來看去還是那幾行。
早晨的風從黃浦江吹過來,帶著一點點機油的氣味。芳芸覺得有些氣悶,翻過兩頁紙,正好翻出一張女校書的大相片,下面還有某公某老寫的幾行律詩,字眼香豔無比。這些無人時看看還可,當著陌生人她只好擲下,站起來走到酒櫃邊看亞當的藏酒。
嶽敏之瞟了一眼那張大像片,撫掌小聲笑道:“書霖,這不是立夫的知己?”
書霖瞟了一眼像片,無所謂道:“他的知己多了去。”把香菸按滅在菸灰缸裡,“席十一怎麼還沒把大班請來來,他是不想賺我們的佣金了麼?”
“這個席十一一向磨蹭。”嶽敏之皺著眉頭苦笑道:“他們再這麼著,說不得也換家銀行,我出去找找。”
他一出門,芳芸就覺得心頭一鬆,不知不覺吐了一口氣。李書霖聽見,笑道:“九妹,三叔來這裡做什麼?”
芳芸笑道:“來取錢吧,霖哥,你來做什麼?”
李書霖笑道:“上個月敏之打牌贏了塊地皮,這幾天他手頭有點緊要賣,賣給別人倒不如賣給我了。”
難道爹爹買的垃圾場是他的?可是他不是才纏著胡婉芳要買地?芳芸只覺得右眼皮直跳,連忙笑道:“錢倒是小事,贏來是個好彩頭。霖哥,你又贏了幾塊地?”
書霖大笑起來,道:“不愧是俞家人,錢是小事。”停了一停,又道:“敏之是常輸少贏,輸的都是芝麻,只要一贏,就贏只駝駱。他贏了張家大世界那塊地皮,叫老子眼紅的要死。老子贏不到手,買下來!”
這個李書霖看著文文弱弱的,突然露出潑皮的一面,倒是有趣。芳芸轉過背去盯著酒櫃偷笑。書霖見她如此,抓了抓頭皮,笑道:“莫跟你二伯孃說我賭錢的事。”
芳芸轉過身來,笑道:“霖哥吩咐我,自然不會講。不過呢,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若想人不知,除非……”
書霖揮手道:“這世上多的是他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有他不知。”
“或者是假裝不知也說不定。”芳芸抿著嘴兒笑道:“霖哥,我們俞家的小姐們,是真有家規不許在外面上學?”
書霖笑道:“還不是小姐們嬌氣,不肯吃苦去上學。老太太只好請幾個先生在家教教。”
芳芸扮個鬼臉,道:“我可是在學堂上了好幾年學的,在家反倒不習慣。”
書霖沉吟了一會,道:“你還是上學好。”他看著芳芸笑道:“想去哪家?中西女中要考,規矩也嚴,倒不必碰他們的釘子。別家你霖哥都能替你設法。”
芳芸笑道:“霖哥忘了我爹是幹什麼的了?我還真要去中西女中碰一碰他們的釘子。”
書霖想起俞憶白是督學,也笑了,“你這個丫頭還真是倔,不要碰疼了回家哭鼻子。”
正說話間,嶽敏之滿面春風推開門進來,後面跟著一個年約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梳著光滑的大背頭,黑綢馬褂的口袋裡露著一截銀錶鏈。芳芸猜這個人就是他們說的席十一,連忙端端正正沖人家行了個禮,笑道:“席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