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父親的眼睛,繼續說下去。“都是那個人害我們落到現在這個樣子的,不是嗎?”
“責任不在她。”
“所以你就原諒她了嗎?”
“問題不在這。”
“你想見她是人性使然。可是,你也不用每天跑去他們店裡喝酒吧?你們可以像一般的情侶一樣,星期天約約會不就好了嗎?”
“我就說不是那癢了嘛。大人有大人的世界。”父親拿起報紙,走進管理員室。
我的指責絕對是站得住腳的。既然是兩情相悅,就沒有必要特地跑到店裡去,假日見面有的是時間。我想父親心裡一定也是那麼想。因為這樣不但比較省錢,又可以兩人獨處。
不過父親大概是害怕志摩子看輕他吧。他不想讓她看到他落魄的一面。
在那之後,父親還是繼續到志摩子上班的酒店光顧。我看過酒店寄來的請款單,上頭寫著我怎麼也無法想象的金額。原來父親一直付給酒店那麼多錢。
現在回想起來,父親當時的心情應該就像是在地獄的上空踩著鋼索吧。我家的經濟已經陷入窘境,存款也已見底,不知道父親是用什麼樣的心情看待遞減的數字。還是他已經下定決心視而不見呢?
然而,再怎麼視若無睹,也不可能從現實逃離。不久之後,我家的錢用盡。我在某一天傍晚知道了這件事。
那一點,父親很稀奇地待在管理員室裡。我一邊看電視,一邊吃泡麵。我聽見從管理員室裡傳來聲音,父親在和別人說話。因為太過稀奇,於是我側耳傾聽他們的對話。對方是房客之一,一個有兩名小孩的家庭主婦,她的先生在民營鐵路公司上班。我將門微微地拉開,偷看他們的情況。我看見坐在管理員專用椅上的父親背影,看不見那名家庭主婦的臉。
“是,房租我確實收下了。這是收據。”父親說。
“那麼,管理員先生,那邊的玻璃就請你快點修理。”
“好的好的。我下禮拜就修。”父親只有那張嘴討人喜歡。這種敷衍的口吻是他唯一學到的東西。
接著我看到了難以置信的畫面——父親將那名家庭主婦給的房租放進了自己的錢包。按照之前的做法,本來應該是要收在裡面的保險箱,等收齊所有房客的房租之後再一併拿去銀行存。
我悄悄地合上門,因為我怕再看下去不知道還會看到何等醜陋的景象。然而天不從人願,這次讓我聽到撥打電話的聲音。
“喂,是我啦。你在做什麼?……噢,這樣啊。不,沒什麼事啦。我只是在想好久沒吃好料的了,到店裡去之前,要不要去吃……我想想,螃蟹怎麼樣?也差不多是螃蟹的產季了。”
我聽著父親的聲音,感覺自己的身體正跌落一個黑暗的深淵。我祈禱父親不要傻到這種地步。
但我的祈禱沒有如願。父親出門之後我走進管理員室,先看了房租賬本,上頭記載一般以上的房客都已經付了房租。接著,我開啟保險箱,裡頭只剩下一點散錢,連一張聖德太子也沒有。
我在開啟的保險箱前癱成了一個“大”字,完全沒有力氣爬起來,就那麼躺了好一陣子。
明明沒什麼積蓄卻將剛收進來的房租揮霍殆盡,生活當然過不下去。再說,蓋這間公寓時的借款也還沒還完。
即使身處在如此拮据的狀況,父親還是沒有恢復理智。他依然不斷地光顧志摩子上班的酒店,不但如此,似乎還不時送她昂貴的衣服和首飾。
說不定父親完全自暴自棄了。我想父親已經做好了破產的覺悟,縱使破產也要將財產拱手獻給好不容易回到身邊的女人。我只能如此解釋父親的行為。對於右手殘廢、失去社會地位、財產和親戚的父親而言,他只能執著於志摩子這具年輕的肉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