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千古解不開的暗謎。
明白這點後,東家莊地便再也不納悶了,再也不細想了。其實,人就是這麼一種動物,屬於偷的動物。細品一下,甭說炕上,甭說被窩裡,天底下的事,有哪件不是這樣?唾手可得的,光明磊落的,天經地義的,誰個珍惜過,誰個當寶貝過?誰個不把偷來的搶來的,看得比命還重?
偷來的才香,偷來的才味足,偷來的才是你最最想要的。
東家莊地轉了一下身,近來,他偷得越來越少,越來越怕了。
怕?少他能想得通,老了,偷不動了,再說偷了一輩子,偷到這份上,足了,再也不那麼饞,不那麼貪了。怕,咋個理解?
可就是怕。
真怕。
越老越怕。
東家莊地這麼想時,腦子裡閃出兩個影來,一個,是管家六根,一個,是他怎麼也不情願想到的媳婦燈芯。
他深重地嘆了口氣,嘆得有點悽,有點涼,有點悲壯。
門吱呀一聲,開了。
這個夜晚最終以管家六根的一場驚險告終。
管家六根真是想不到,自個竟是這般的沒用。本來一切都還順當,好戲都已開場,就等他在寒風中耐著性子欣賞下去。管家六根其實也是很想看這樣一場戲的,他冒如此大的危險,有一半緣由,還是想滿足一下他那見不得人的慾望。
管家六根是個讓人說不出口的男人。
他的樂趣不在偷著幹,在偷著看。
隔著窗欞兒,或躲在牆旮旯裡,偷偷把目光探過去,屏住氣兒,穩住心,管家六根的快樂就來了。在溝裡,這樣的事兒不只發生在炕上,沙河旁,楊樹林,茂密的菜子地,高高的菜子垛下,只要有陰處,只要能背過人,隨時,隨地,那景兒就有可能出現,不,比之炕上,比之被窩裡,人們似乎更喜歡野外,更喜歡在不該發生的地兒發生,更喜歡在意想不到的時間裡……
管家六根看得極過癮,極投入,也極滿足。有什麼比看這樣一場戲更能吊起人的胃口呢?況且戲的主兒不斷變換著,忽兒是麻三,忽兒是楊四,他們身子下的女人,也在不時地變換著臉,今兒個是二狗子他媽,明兒個是五槐家的,後兒個,說不定還能捱上跑堂家十五的老二。這是多精彩多壯觀的一場戲呀,管家六根看了七年,愣是沒看夠,愣是還想看。看它到死!
這事要說也不是個啥稀奇,在溝裡,除了下河院,外人是不拿這事當個事的,至少,要比下河院看得開,看得賤。你想想,溝裡住的都是些逃難逃來的,要麼自個老家鬧土匪,男人讓槍打了,長矛挑了,活不下去,連逃帶奔地來到溝裡,這命本就是搶回來的,是老天爺不小心意外多給的,那就不能讓它白白流走。還有,既或老家啥事也沒有過,既或一生下來就是溝里人,那又咋?該偷還偷,該扒還扒,人活個啥,掙哩苦哩摸哩爬哩,起五更睡半夜,沒明沒黑,沒飢沒飽,你說活個啥,難道僅僅為張嘴?說穿了,還不圖個沒白活!啥叫個沒白活,誰個有誰個的想,誰個有誰個的主意,但在一點上,大家是一致的,驚人的一致。
這就是得給自己點快樂!
那麼,放眼望一望這深不見底的溝,望一望南北兩座黑壓壓的山,望一望溝中間頭頂裡二尺寬的個天,你還能有啥快樂,你還想有啥快樂?
畢竟,溝裡就一個下河院,就一個東家莊地,不是誰都能苦一輩子掙下座金山銀山的,不是誰都能三房四房娶的,那麼,你還抱個啥指望,能抱個啥指望?
那就把快樂放簡單點,放直接點,放到能得到的份上。
溝里人一快樂,管家六根的快樂便來了,來得猛,來得烈,來得想躲也躲不過。
沖喜(26)
管家六根快要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