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夜雨之中,右屯衛中軍大帳燭火通明,靠窗的地方鋪了地席,一張茶几放置其上,熱茶一壺,點心幾碟,君臣二人相對跪坐,品茗夜談。 李承乾呷了一口茶水,嘖嘖嘴,品味一番回甘,感慨道:“此番當真是死裡逃生,每每思之,皆有劫後餘生之感。” 他是那種心思極為細膩敏感之人,雖然這些年時刻籠罩在“易儲”陰影之下,闔家性命常常朝不保夕動輒有傾覆之禍,卻依舊未能將他的神經錘鍊的強韌粗大。 不久前親赴玄武門下那一刻,可謂生死操於張士貴之手,只要張士貴固守城門亂箭齊發,他這位太子就得萬箭穿心,一命嗚呼…… 生死成敗,頃刻而決。 實在是太刺激了…… 房俊給他斟茶,溫言道:“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此番關隴叛亂,兵力十倍於我,形勢岌岌可危,東宮數度瀕臨敗亡,卻一次次反敗為勝,如今更是成必勝之局,可見殿下天命所歸,自當否極泰來,開創一番宏圖偉業。” 人有鴻運,國有國運,這是一件玄之又玄之事,看不見摸不著,但誰也不能否認其存在。 尤其是對於自然規律極度缺乏認知的古代,區區“天命所歸”四個字所意味的能量,有時候甚至遠超十萬大軍。 李承乾哈哈一笑,難得的慷慨激昂:“此番遭遇兵變,一日三驚、夜不成寐,若無二郎以及一眾東宮屬官竭力相助,孤早已兵敗被廢、且身首異處。孤從來不是志存高遠之人,以往也只是想著蕭規曹隨,好生守住父皇創下的這一番基業,問心無愧而已。然而今時今日,孤卻感慨叢生,若不能勵精圖治、夙興夜寐,將大唐盛世延續下去,甚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如何對得住你們這些賢良之臣?” 他舉起茶杯,道:“今日以茶代酒,敬二郎一杯,並於此立下誓言,只要二郎不負孤,孤亦永無相負!” 這句話乃是他肺腑之言,身在內重門裡面對叛軍咄咄之威,隨時皆有傾覆之禍,那種內心之煎熬簡直無可描述。一朝逃脫生天且局勢逆轉,巨大反差所帶來的感慨令他唏噓無限。 他自然清楚今時今日這一切都是自房俊當初自西域數千裡馳援長安而來,正是房俊風雪兼程數千裡,不眠不休返回長安連續擊潰關隴軍隊之進攻,之後又火燒糧秣、大破金光門,這才將局勢徹底逆轉。 自當初表明態度支援東宮而始,直至今日為了東宮、為了他這個太子殫精竭慮、血戰連場,一步一步將他從“廢太子”邊緣推到即將即位這個境地,他心中自然感激涕零。 他非但不是寡情之人,相反情感極為豐富、心內極為敏感,誰對他好,自然記得清清楚楚。 房俊亦舉杯,沉聲道:“自古以來,王朝更迭乃不變之規則,縱然鼎盛之時威服四海、縱橫八荒,可盛極而衰卻是王朝宿命。殿下仁厚慈愛,當知每逢王朝更迭,最苦最難便是天下百姓,王朝兩三百年創造的文明大多毀於戰火,無可傳承,此乃天下最悲哀之事。微臣不才,願竭盡全力,襄助殿下破除此等王朝宿命,將吾大唐傳承千秋萬載綿延下去,使吾華夏文明生生世世延續不斷!如此,方不負此生!” “啊?!” 李承乾都驚了,舉著茶杯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自有史書記載以來,夏、商各五百年,周朝八百年江山,而自始皇帝創立帝位以來的統一王朝,秦不過區區十五年便二世而亡,大漢御極四百年,卻被王莽篡位懶腰截斷,兩晉百五十年,興盛一時的大隋不足五十年……每一位開國帝王於荊棘之中創立宏圖霸業之初,都暢想著一家一姓綿延萬世,然則由古至今,無論秦皇漢武,都不曾達成此等地步。 歷朝歷代,不少有識之士皆深研其因,大抵皆是不求甚解,只歸咎於“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等籠統之言。 卻沒料到房俊之志向居然如此高絕…… 房俊見他這般震驚,笑了笑,道:“想要王朝永續、傳承不絕,說難也難,說易也易。” “易”在只需將權力下放,將皇權束之高閣,起碼也能如周朝那般坐擁八百年江山,不至於難逃兩三百年之桎梏。 “難”在權力之巔峰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