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心中大定。
雲府下人在廳上擺了一座黃梨木蘇絹屏風,上繡落花流水春意圖,屏風前後各擺一桌,廳中四角各置一大盆銅炭火,將廳內烘得乾熱。
屏後一席,四碗八盤,十般細果,金華美酒,是相氏相陪齊粟娘,齊粟娘面向屏風。
屏前一席,亦是四碗八盤,十般細果,金華美酒,是雲典史相陪連震雲和李四勤,連震雲面向屏風,李、雲兩人側坐。
待得酒菜擺好,雲典史將丫頭小廝揮退,並閉前後廳門,
相氏勸了兩回淮揚菜,雲典史在外頭也巡了三回金華酒,眾人慢慢停下了筷子,齊粟娘笑道:“前幾日收到兩位當家的禮,卻是破費,這次若無連大當家和李二當家相助,拙夫性命難說,妾身在此敬兩位當家的一杯。”相氏連忙替她倒了杯酒。齊粟娘含笑謝了。
連震雲透過屏絹上紅豔的桃枝花蕊,見得屏風後那婦人十指纖纖,取酒在手中,虛虛一敬,在唇邊慢慢喝了。連震雲亦端起酒杯,一口喝完,笑道:“夫人義烈之舉,草民等極是欽佩,微末之事,不敢居功。”頓了頓,道:“舍弟往日多有得罪,還懇請夫人恕過。”說罷,轉頭道:“二弟,還不敬夫人一杯?”
齊粟娘透過蘇絹上碧波清流,見屏風後那黑臉漢子聽話地捧起酒杯,死死板板地道:“草民無知,冒犯夫人,還請夫人大人不計小人過,恕過一回,草民感激不盡。”便知道這話兒斷不是他自個兒想的,必是連震雲所教,不由一笑,舉起方倒滿的酒杯道:“二當家說哪裡的話,二當家是個好心人,當初是妾身得罪了,還請二當家不要見怪。”
李四勤原是提著一顆心,聽得齊粟娘此話,頓時鬆了口氣,豁開大嘴笑了出來,“俺沒有見怪,你一個女人,不使那些不入流的陰招,哪裡鬥得贏——”
連震雲狠狠瞪了他一眼,低聲罵道:“閉嘴。”雲典史連忙端起酒杯,笑道:“夫人降臨寒舍,蓬蓽生輝,下官夫妻在此敬夫人一杯。”
齊粟娘見得相氏站起敬酒,連忙按她坐下,笑道:“雲大人太客氣了,相姐姐宅心仁厚,時時照撫妾身,原該是妾身敬兩位才對。”
雲典史大有面子,呵呵直笑,眾人一起喝了,把往事揭了開去,座中之人皆舒了一口氣,氣氛更是輕鬆。齊粟娘與相氏竊竊私語,說些女人閒話,外頭雲典史三人互相敬酒,不時冒出李四勤的大嗓門,頗不寂寞。
連震雲雖與雲典史、李四勤笑談,卻一直留意屏風後那婦人,她不出內宅,更不會見男客,過了今日,怕是再難有機會。她去許府裡回拜未曾提前知會,來雲府卻早早通了氣,總是有些意思……
寒氣透過門縫滲了起來,外頭飄起了大雪。連震雲微微一笑,正要開口和雲典史商量去後花園暖亭裡賞雪景。忽聽得屏風後衣物摩擦之聲,他不著痕跡轉眼,看得金蜂盤繞的緋紅桃破圖絹後,高挑身影站起,隱約聽得告罪聲,便知那婦人要離席更衣。聽得她笑謝了相氏的陪送,相氏起身走向廳後,想是去喚引路丫頭。
“老雲,這才幾杯?叫你家的下人換大碗來,小氣巴拉弄這個破杯,你到壇裡的時候,俺何嘗這樣待過你?”李四勤舌頭已是有些大,精神頭卻是越發足了。
雲典史哈哈大笑,起身去開前廳門喚人。連震雲盯著屏風後那婦人的身影,見得她似也在側耳傾聽外頭的動靜。
待得雲典史離席,那婦人走了兩步,堪堪走到屏風左頭桃花下。那婦人沉香色細葉展枝寬幅裙邊露出一角,撒在梨木屏風柱腳邊,烏黑雲發上的如意金釵頭反射著炭火光,閃了半閃。
連震雲心一動,眼一顫,不自禁站起。
連震雲看了看正在猛灌酒的李四勤,悄悄離席,方走近屏風,便見得那婦人從屏風邊露出半邊面來,看了他一眼,又轉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