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自己的父親,馬老爺子扶著欄杆,站在樓梯口。寬大的褲衩底下,兩條瘦弱的腿,顫顫巍巍。左腳穿著拖鞋,右腳赤腳,歪歪扭扭朝前挪,剛學會走路一般,蒼老的幼童。
「爸,你——」
你什麼呢?他自己也不知後面要問什麼。
你怎麼站起來了?
你怎麼自己出來了?
你聽見什麼了?
你不會報警吧?
要說的太多,反倒一時間啞了口。馬老爺子望著他,眼神一反往日混沌,目光如炬,神志清明。那一瞥,浸著失望,懷疑,憤怒與悲憫。
「大駿啊——」
時隔幾年,再一次聽父親喚自己名字,卻是在這種場合。他無數次祈求父親恢復神智,卻不想碰巧是在拋屍的今天。
「你——」
不愧是父子,話都說半截。
馬老爺子伸出條手臂來,枯瘦乾癟,一個勁兒朝前伸,向他探來。似要打,似要扶,抖得如同北風中的枝丫。
大駿耐著性等,等一個結果,等一個發落。
可他萬沒想到,等來的卻是父親腳下踉蹌,一頭從樓梯頂上栽了下來。
第17章 17扯白
人乏累,全仗頭頂的燈提著一股子勁。
急診室裡燈如晝,沒有溫度的冷光,亮堂著一張張木然穿行的臉。走廊裡遍佈床和椅,病人或躺或坐,博物館一般,展覽著各色病痛。
收款處,馬大駿肘撐在冰涼的檯面,於玻璃上望見自己的倒影,面色青白,像只未死的鬼。
「押金三萬。」
裡面收款的當他沒聽清,又說了一回。
「三萬?」大駿抿了下唇,重複。
「對,三萬。」收費員打了個哈欠,「現金還是刷卡?」
「三萬,就能保證治好是吧?」
「這是住院押金和手術初始費用,不夠的話,後面需要額外再補。具體等檢測結果,看你們選什麼材料,找哪位醫生手術。」
大駿磨蹭著,「那個,能不能,便宜點?」
他腆著臉,笑,彷彿笑就能遮得住窘迫。
收費員一愣,別過頭去,繼續噼裡啪啦敲著鍵盤。
「這不是菜市場,沒人跟你討價還價。」
大駿倒也不惱,搓搓鼻子,還要說什麼,一隻手拍拍他肩頭。是排他身後的男人,居高臨下地俯視,面上雖笑,眼裡已然躁了。
「哥們,你要是不急先讓我們繳,孩子那邊等著打針呢。」
「就是,」後面的跟著幫腔,「我們還急著看病呢。」
「交不交,不交閃邊去。」
「沒帶錢湊什麼熱鬧。」
長長的繳費隊伍躁動起來,千夫所指,貧窮就是原罪,窮人哪裡配生急病。
「有錢有錢,就是忘帶卡了,」大駿撤出身來,忙著向不相干的人解釋,「你們先來,你們先。」笑著,讓著,貼著瓷磚,做賊心虛一般地退了出去。
可最終又能退到哪裡去呢,他爸還在陰陽之間等著他挽回。
馬老爺子一頭栽下來,周身多處骨折,最嚴重的是顱骨,水泥臺階正磕到後腦,人現在昏迷不醒,亟待手術。
馬大駿一步步朝前挪,心底將認識的熟人捋了一圈,盤算著這等年景中,哪些親戚朋友還能掏出閒錢來救急。
老遠看見走廊盡頭,逆著光,一道人影正左右張望。
他媽站在那,茫然四顧,身上穿著十多年前買的那身居家服。
「大駿啊,」急顛顛地過來,一把扯住他的手,「醫生說恁爸腦子裡有個什麼瘤子,一跌跌破了,還得再——」
母親顛三倒四地說了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