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時候,冷氣機忽然轟的一聲,停止操作。
眾人大嘩。
姨丈連忙抓來經理部長理論。
不到一忽兒,冷氣機開始不流通,造成悶氣、窒息、流汗,客人非常鼓譟。
倒楣的表弟,我想:怎麼會在這種倒楣的地方請喜酒,應該選大酒店,即使全區停電,也還有自家的發電機救急,姨丈真是寒酸,請客請得太精刮。
那邊一群女孩子個個熱得臉上冒油,可是無奈地作其嫻靜狀,我看了暗暗好笑,我早已除下外套、解掉領帶,大解脫。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邊一個白衣女郎自手袋中取出一把檀香扇,唰地開啟,向自己猛。這女郎身穿白衣,頭髮束起,香汗淋漓,別有一番姿態,最可喜的就是脾氣那麼壞、那麼直率,沒有一點掩飾,你說她可愛也好、過分也好、反正她有性格,不是芸芸眾中之一名。
部長來宣佈冷氣機一整晚都修不好。
大家嗡嗡聲抗議,可是仍然賴在麻將桌子上。
我嘆口氣,預備早退,我沒有打算刻薄自己,此刻才八點,幾時捱到十點半。
有人比我還快,就是那個白衣女郎,她把扇子重重的一擱,就站起來走。
在電梯口我看著她的側臉,真不愧是一個美貌的女子,筆直鼻子、大眼睛、高挑身材。
我搭訕:「送你一程如何,小姐?」她愕然看我,隨即冷若冰霜的說:「對,你是男方的親戚。」「可不是。」我笑說。
「我來問你們,」她連珠炮似。「不是說男方是香港新貴,起碼有幾十幢房子收租?為什麼擺喜酒選這種破地方?」我問:「你是女方親友?」有點意外。
「是的,我是新娘的表姊。」我據實說:「他們的事,旁人哪曉得?」她嘆口氣。「這不是故意不給好臉色看嗎?」「我送你一程如何?」我笑。「何必為事不關己的一頓飯添增那麼多牢騷?誰也料不到冷氣會崩潰。」她看我一眼,不再言語,大概她也發覺對陌生人說得太多。
我說:「噯,我不是壞人,看你肚子也該餓了,找個地方吃了飯再說。我猜想你本來就有氣,現在不過是藉機而發,是不是?」她仍然不響。
她自然沒有跟我去吃飯,也沒有讓我送她回家。在香港,女孩子通常還是很矜持、拘謹的,社會風氣影響,過分隨便,會被人視為十三點、濫交、不正經,做女人並不容易。
她接受了我的名片,這已經叫做極大方了。
過了三天,表弟與妻子便回美國去。
這一去無異是姨丈趕跑的,誰在那種情況底下都會發覺自己不受歡迎,乾脆一走了之,說句可怕的話,等多幾年,姨丈的一切還不就是他們的,我不相信姨丈會有勇氣把財產捐公益金。
小倆口的算盤也很精,與其坐在香港討些大人手指fèng漏出來的利益,不如到小鎮去孵著等待將來,少受許多閒氣。
他們這一對是走了,我卻又邂逅那個壞脾氣女郎。
她最近將因公赴美,表弟叫我同她聯絡,託她帶些書籍去,我師出有名,欣然應允。說起來,大家還是遠親。
她姓殷,叫梔子,梔子花的梔子,多美的名字。
我搖電話去。「我是康家寧,記得嗎?」「記得,表妹寫信告訴我了。」「我們見個面如何?」「你把要帶的東西帶出來。」一把火似的脾氣。
「遵命。」我順著她。
我們約好喝咖啡。
一熟就好辦,話也滔滔不絕,她替她表妹辯護起來。
「到底已經結了婚,看不順眼也該有些度量,何必處處令人難下臺?令弟可只是個小職員,什麼底子都沒有,他們倆五百美金租了小公寓住,艱難得很。」我不語,姨丈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