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便響起來,說到家人,家人便到,是芳契的大姐。
「小芳,你最近去看過母親沒有?我很擔心她的狀況,上午同她通電話,她堅持前兩日見過小阿固,這是不可能的事,兩地乘飛機要十八小時,老人家倘若忽然糊塗,怕是一種不吉之兆,你趕快送她到醫院檢查一下。」
芳契捧著頭唯唯諾諾。
「小芳,你應該與母親接近點兒。」
芳契的容忍力比從前差得多,忽然說:「為什麼,因為我們住在同一個城市?假如這是主要理由,那麼,明天我也可以移民。」
「我不過請你注意母親的身體。」
「你要是有你表現的一半那麼孝順,你就該終身不嫁服侍老母。」
「不可理喻!」大姐摔掉電話。
永實問她:「這種爭吵是必要的嗎?」
「別管我的家事。」
「我所欣賞的成熟。婉曲、肯為大前提著想的呂芳契到什麼地方去了,你看你,動不動生氣鬧憋扭爭口舌便宜,這算什麼?」
「我累了,忍氣吞聲這些年,緊守崗位,任勞任怨,久了好像活該吃苦似的,為什麼我要那麼懂事,為什麼我不能同他們一般見識,為什麼我不能斤斤計較?」
關永實冷冷看她一眼,毫不動容,「因為你是呂芳契,你是個榜樣。」
「笑話,我也薄有積蓄,幹嗎要早睡早起,辛勤工作,母親又不是我的私夥,噓暖問寒不是我一個人的責任。」
關永實詭異地看著她,「你慘了,芳契,你現在兼備新中年的嘮叨與少年人的憤怒,不但一無是處,且討厭非凡。」
還沒有說完,芳契已經抓起一隻大花瓶,剛想兜頭兜腦摔死關永實出口氣,誰知猛地想起手上是拉利克水晶,理智上不捨得,只得半湯半水地放下它,關永實說得對,她一點兒也不可愛,既無年輕人的坦率誠懇,又失去中年人圓滑老練,兩頭不到岸。
她傷懷地站在一角發呆。
永實這時不忍心,又來哄她,「他們給你幾個願望,能不能把我也變成十七歲?」
大姐的電話又來了,這次她說:「你講得好,我也有責任,我已經訂妥飛機票,明天一早飛回來探訪母親。」
芳契急道:「大姐,你別忙,母親沒有事,由我來照顧她好了——」
大姐打斷她,「我同小阿囡一起返來,母親好像很牽記她。」
芳契一疊聲叫苦,永實把手疊在胸前微微笑。
他說:「假李鬼要碰到真李逵了。」
「關永實,你給我滾出去!」
他搖搖頭,「你所有的,也不過是我,我走了,你靠誰?」
「我不要你的同情憐憫。」
永實吐出一口氣,「我猜你說得對,我不羨慕你。」他轉身去開門。
芳契至為震驚,她沒有想到永實的反應如此奇突,人不同電腦,信然。
芳契有種感覺,她可能會弄巧反拙。
世人太崇拜青春,商品千方百計要使人看上去更年輕更活潑,化妝品。衣服、健身用品。健康食物,都意圖令顧客長春不老。
尤其是女性,為著瞞那七歲,出盡百寶,喪盡尊嚴,試想想:一個人竟以自身的年紀為恥,多麼匪夷所思。
人對人最大的恭維,往往是「你又年輕了」,「你同班同學看上去似你母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芳契受生活中這種畸型現象影響,也渴望越活越回去,沒想到關永實不吃這一套,他是例外。
他是那種罕有的、不抗拒、不力爭。情願優雅地老去的人。
他在門口轉過身來,「我一直覺得你是頭髮白了任它去打理清潔算數的那種瀟灑自在人,芳契,告訴我,這是一宗意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