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母親不僅僅是在為她請來花娘學繡花,更是希望她能跟桑眉學做人。
陽子的心情複雜而又矛盾。
桑眉的出現,使陽子的精神在一瞬間坍塌,崩潰,令她不能自己地陷入絕望——就像那個修行不過五百年的小青兒遇到了千年的蛇精白素珍,自慚形穢,自覺低能,自視不足。但心裡還是蠻喜歡的,喜歡她身為花娘的那份驕傲,喜歡她身為桑眉的小女兒情態,她是她的理想,又是她的楷模,桑眉的光彩,風姿,神韻,是她一直努力卻始終不能企及的一個高度,是她濃筆重彩在心裡勾勒出的一份崇拜。
陽子不知道,桑眉也是從初見她的瞬間就喜歡上了她,包括她的紫衣裳。
桑眉清楚地記得那一天初見陽子的情景。那個少不更事的女孩子,卻有一雙飽經風霜歷盡苦難的憂鬱的眼睛,有兩道鎖盡愁緒寓意清寒的彎眉,小臉蒼白毫無血色。當她從閣樓的光亮處,漫不經意地朝著緊跟母親身後,沿著樓梯拾階而上的桑眉投來一瞥。桑眉立刻感到有兩道寒光迎面逼來,那是她的眼神啊!
陽子是被母親強拉著,勉強完成了那個有秩有序的拜師過程的。
她一直執拗地表現著她的不耐煩,母親拽著她的手按了手印,簽了名字。
桑眉一直聽她母親喊她陽子的,可她簽下的卻是一個乖覺秀氣的楷體字:紫薇。她的母親在一邊笑了:“是這樣的,紫薇是她的中國名字,我們陽子是個中國娃娃。”
接著就注意到她的打扮。
陽子的通身裝扮,包括衣著鞋襪和頭上的緞帶,都是相同的面料相同的紫顏色。上衣是唐裝的式樣,很隨意的對襟,綴著一排琵琶扣,裙子很寬,有著細密的褶皺,腳上的軟緞繡鞋極優美地勾勒出她纖細的足線;一身的紫色襯托得她的小臉更白,黑髮如漆,眼神也更加幽冷。突然就明白了,這樣一個女孩子,為什麼會有一個紫薇花的名字?為什麼神色暗淡表情抑鬱?她分明是不快樂的啊!看她的紫衣裳,既非偏藍偏粉的青蓮紫和玫瑰紫,也非淺淺淡淡的嫣紅,而是調和了中國畫的丹紅和花青綠的那一種幽冷的紫。在中國人的傳統概念裡,這種顏色是很不吉利的,她選擇了這孤獨的顏色,這顏色也更加重了她內心的孤獨。這是她的境界嗎?這到底是她的美麗,還是她的世界的美麗?
桑眉望著陽子,忽然意識到,她也許可以為這個孤獨的女孩子做些什麼。
桑眉注意到陽子的一頭秀髮,好像沒有打過辮子,只是黑瀑布似的披散在肩上,繫著寬寬紫紫的髮帶,於是就想,如果把這樣的長髮打成六股的龍鳳辮,再留幾絲稀稀鬆松的劉海和絲絲縷縷地辮梢,一定是另一種惹人親近的模樣。還有她的一身紫衣裳,樣式稍嫌簡單了些,唐裝的領口也許該有一圈金絲線繡的花邊的,胸襟上除了琵琶扣,如果再撒上一簇白色的玫瑰就顯得雅緻了;而長裙和鞋子的花紋一定要相互對應,或是一些亂針刺繡的精妙網紋,或是錯落有致的紫薇的朵兒,凹凹凸凸,選那種醒目提神的繡線,讓整個圖案跳出來。
桑眉有了一種強烈地,想為陽子做出這一切的衝動。她發現她其實和陽子有著割扯不斷的牽連,是一種初見面就明確無誤的甘願為她勞碌的心。她在一瞬間就找到了做姐姐的感覺:“哦,喜歡紫衣裳的小妹妹,不快樂的小妹妹,讓我來照顧你吧!”
桑眉情不自禁地拉起陽子的手,才發覺她的小手冰冷得讓人心悸。
陽子的母親卻在這個時候,又開啟了桑眉帶來的繡花褡褳,攤開那些花花綠綠紅紅翠翠的繡品給陽子看。桑眉注意到陽子的眼睛在一瞬間睜大了,瞳仁亮麗了許多,好像是被震驚了,被折服了,懾住了,聚成一個盲點。然後,震驚過去了,眼神黯淡了,變成冷冷的輕蔑,似乎要以此來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