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否則就難以忍受;薩特的這一表現讓最理解他的波伏瓦也感到殊不可解。不僅借錢,甚至連問路這樣的小事,薩特也不願意向人開口,他覺得別人可能會討厭他。也許這是一種驕傲和自尊,同時也是一種被掩飾的自卑或對敵意的提防。
最後他們還是請阿隆吃了飯,在這種情況下,我想應該是波伏瓦出面借的錢。在大學期間和畢業後,阿隆和薩特常常就一些哲學問題進行爭論,而爭論並沒有什麼結果,他們誰也說服不了誰。薩特在勒阿弗爾教書期間,阿隆到柏林進修德國胡塞爾的現象學,這時剛剛從柏林回來。長期以來,薩特在哲學上一直有個難題沒有解決:他要尋求一種理論,既要說明意識,又要說明實在,即用一種實在論來解決意識問題。他很想聽聽阿隆在這一方面有何高見。
吃飯的地方在蒙巴拉斯大道的煤氣路燈飯店,薩特定了一個包間,他們可以邊吃邊談。薩特發現,阿隆關於哲學的見解比以前深刻了許多。阿隆大談他在柏林進修期間學得的胡塞爾現象學;他告訴薩特,現象學避開了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的分歧,既強調了理性,又把我們感知的實在性放在同樣重要的位置上。這時他們正喝著雞尾酒,阿隆指著自己杯子裡米黃|色的雞尾酒對薩特說:“小夥計,如果你是一個現象學家,就能談這個雞尾酒,就能從酒中搞出哲學來!”聽到這兒,薩特激動得臉色發白。這正是他多年來夢寐以求的──按自己所見所聞的感覺來描述事物,並在這個過程中抽象出哲學來。
這時薩特已經有了自己的哲學思想,但並不成熟,特別是沒有一個可以清晰表達自己思想的方法。現象學似乎就是他所希望的方法。一天薩特在聖米歇爾大道買了一本勒維納斯寫的介紹胡塞爾的書《胡塞爾現象學中的直觀論》。他迫不及待地翻看起來,甚至來不及把書的毛邊切開。當他翻到論述偶然性的章節時,緊張得心跳都要停止了:會不會有人搶在他的前面了?他甚至對波伏瓦絕望地喊道:“噢,他已經發現了我的全部思想!”讀著讀著,他發現這種情況並沒有發生。在胡塞爾的體系中,偶然性並不重要──不管實際情況怎樣,在勒維納斯的敘述中,胡塞爾對此只有一個刻板的模糊輪廓。
於是薩特下決心對胡塞爾作一番認真的研究。而阿隆也慫恿他下一年去柏林補自己在法蘭西學院的缺,薩特為此作了準備。
1933年9月,薩特來到柏林,開始為期一年的進修生活。又回到了學生時代,薩特感受到自由,心情是愉快的。這種感受類似在巴黎高師。與大學期間不同的是,他在這裡沒有親密的朋友。一同來進修的大約六、七個人,他同他們的關係總的來說是客客氣氣的,但也有例外:其中一個戴眼鏡的,高個,留一撮黑鬍子,也是當教師的,不知為什麼,總是對薩特懷有敵意,並尋機挑釁。一次在吃晚飯時,他們大吵了一通。在休息時間,薩特多半是獨自散步,有時候他也去同學那裡串串門,或一起去看電影。
進修學生的情況各不相同。他們中不少人來柏林留學,並非真的為了探求學問,而是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倒騰貨幣,藉此牟利。專門發給旅遊者使用的“凍結馬克”和普通馬克在對法郎的比值上有很大差價。普通馬克是不準攜帶出境的。而這些學生每月一次把一包普通馬克藏在衣服襯裡,穿過國境回到法國,法國銀行以很高的兌換率把它們換成法郎;回柏林時,他們再像普通法國人一樣,以較低的兌換率將這些法郎換回相應數額的馬克;這樣來回倒騰,就可以賺大錢。
薩特知道有這種發財途徑,但對此絲毫不感興趣,完全不參與其事。他的全部精力都花在研究和寫作上;主要是研究胡塞爾的現象學,其次是改寫自己的小說,他每天的時間安排都是固定的:從早上一直到下午兩點,研究哲學;然後吃點東西,五點左右返回,文學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