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離去,整間華屋中,只餘我與淵見。
他靜靜靠在我肩上,不動不語良久。
我也不催他,也不知說什麼好。有時,最好的安慰,不過是無聲地陪伴。
又不知過了多久,淵見輕道:“儺,去睡罷。”
咦?趕我走?
“我先扶你回床上去。”我淡淡說。
撩開重重幔帳,扶著他慢慢走近床邊。
“儺,你不問我麼?”他將半數重量壓在我肩上。
“為什麼?”若是三個月前,我會答說“王爺想說了,自然會說”,可是現在,我知道,他最需要找個人來同他分擔深藏在心底的痛苦無奈。所以,從善如流。
他低低笑了起來,在安臥於床榻後,輕拍身側,示意我陪他。
我也老大不客氣,大被同眠也不是一次了,這個位置,我佔得理直氣壯。
“你可知道皇后今日指給我的,都是什麼人?”他將我的頭,攬近胸膛。
“王公大臣氏部之女。”
“不僅僅如此,這三人的父兄都是最忠心不二的保皇黨,並且,為官正直清廉,為人又謹慎,並不張揚,所以,朝中一干外戚即使有心尋釁滋事,也捉不到把柄錯漏。可是一旦其中任何一人與我聯姻,情況便大大不同。我是兵部尚書,雖不及天下兵馬大元帥,但手中也握有燕雲九州同京城的兵權,不可謂不是外戚黨的眼中釘肉中刺。早晚有一天,他們會羅織罪名,構陷於我。到那時,就是九族同株的下場。”
我“啊”的一聲。好狠毒的連環計,倘使接受指婚,那麼他日就要連累許多無辜;不接受指婚,便順勢將淵見削權圈禁。
“我不怕死。”淵見又擁緊我一些;“然要死得其所。如果,只得我一人被構陷入罪——這滿府上下的人,大不了陪我一死,且有你陪我——而能保全其餘三股保皇勢力,便可由燕雲九州的將士和朝中大臣上書彈劾一力要求置我死罪的人,畢竟我功在朝廷,對皇上忠誠不二。倘使外戚黨從中作梗,彈劾不了了之,那麼燕雲九州就會起兵,到時與京畿裡應外和……”
造反?我抬眸看他。
他悠悠笑了。“不,只是要求皇上廢除崔皇后,剷除外戚,改立襄王爺朱允聰為太子罷了。”
我聽出來了,這是他由衷的笑聲。他是一早已經謀劃好了,只等一個適當的時機罷?所以他生無可戀,所以他全不怕死,因為他的死,是推動這一場政變的契機。他要以自己的死,清洗朝廷內外的汙濁。
我是不是該鼓掌稱讚?
可是,為什麼我一點也不覺得他的犧牲有多麼偉大?
為什麼?
“儺,你知道麼,墨慎、冉惟共我,少時,同在宮中,由一個師傅教導,學文習武,親厚無比。”淵見以手指輕輕撫摩我的耳垂,聲音中有無限悠遠緬懷,卻,不得不捨的莫可奈何。“那時,德妃娘娘的宮中,總是充滿孩童的歡聲笑語。即使,我自幼體弱多病,也能感受到那種生機盎然的氣氛。墨慎、冉惟還有如霆、如霜也顧念著我,不會自顧玩耍,忽略了我。知我經不得久曬,他們便陪我在雕花迴廊下頭弈棋,說些其他宮院裡的見聞趣事,務必不教我覺得厭悶。可謂兄友弟恭。若然,我們可以不必長大,又或者,不是生在帝王之家,這樣的幸福,大抵,可以維持得長久一些罷?”
低迴的嗓音,在這樣的夜裡,格外淒冷。
假使,從未得到過那樣的幸福,今日,他也不會這樣痛罷?
因為擁有過,因為幸福過,因為呵,所以一旦美景良辰一去不再,現實才顯得分外的殘酷與醜惡。
“可惜,人終究要長大。在那金碧輝煌的禁城之內,誰也逃不脫宮闈傾軋,權利爭鬥。我們都身不由己,悉數被卷在巨大漩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