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晝葉顫抖著從桌旁站了起來,眼前一陣陣發黑。
陳嘯之眉毛一挑:「幹嘛呢?走了。」
夏夜風急,沈晝葉扶著桌子,一時難受得臉都白了——於是陳嘯之一抖外套,將外套披在了沈晝葉的身上。
「考慮下,」陳嘯之惡意地對她道:「不過你現在是單身嗎?不是的話當我沒說,我沒有當第三者的嗜好。」
說完,陳嘯之拉緊了沈晝葉肩上自己的外套,又溫和地一笑:
「看你這麼受歡迎的模樣——不少吧?」他微微一頓,手上用力,惡劣地問:「——有麼,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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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嘯之摧毀的東西,曾是沈晝葉心中的,如春雷滾過大地般的柔情。
是那個十五歲的女孩哪怕到二十五歲,無論怎樣都沒有後悔過的初戀,是她這輩子從未質疑過的愛情,是知慕少艾,是她十年如一日篤定的『他不會變』——這『不會變』不是說這個少年會永遠愛她。
而是,『無論他愛不愛我,都會「珍視」和我的青春歲月』。
只要「珍視」就可以了。
——明明一切都是美好的。細雨綿綿的下午。陳嘯之第一次抓住她的手的瞬間。滾滾的、火焰般的體溫灼燒著另一個人——他們彼此是一個沒成年的少年所能觸碰到的最滾燙的生命。他們兩個人所仰望過的夜空,笑著提及的理想。決賽前夜一起在被子裡看的《wall-e》,兩個小機器人太空裡的芭蕾,pixar工作室。
少女在如刀的北風中踮起腳搶走的,屬於陳嘯之的初吻。
可是陳嘯之,對這一切不屑一顧。
沈晝葉發現自己對他來說不特別,甚至讓他討厭,陳嘯之不想複合,
十五歲的我,在親吻他的時候,知道自己愛的男孩,有朝一日會把這一切當作玩弄自己的武器嗎?
……
沈晝葉難受得連路都走不穩,顫抖著推開自己宿舍的門,拖著灌了鉛般的兩條腿,一下子栽進了柔軟的床鋪。
陳嘯之的外套掉在地上,窗戶抖落一地皎潔月光。
……
下午時那個波西米亞阿姨對她說,『他們從不曾離你遠去』。
可那應該是有信仰的、相信死後世界的人對一個路人的安慰,人死不能復生,離開的人終會成為一抔黃土,只值每年春天一杯澆在墳前的酒。
——他們一個個的終會遠行。
沈晝葉崩潰又絕望地哭成一團。
昔日的榮光。人生最尊敬的師長。當成目標來追逐的父親。陪伴了我近二十年的夢。還有那個在決賽前夜握著她的手的,溫柔的少年人。
有人踏上不歸的旅程,頭也不回地將哭得聲嘶力竭的她留在身後;有人重新出現在她的生活裡,可是早已不再是當初的人。
——十五歲的我,會想要這種人生麼?
我為什麼要眼睜睜看著我自己活成這樣,我為什麼要流血流淚又一無所得?我為什麼要在奮鬥後才知道我碌碌無為?
沈晝葉在深夜裡徹底崩潰。
她爬起來,坐在書桌前,擰亮了燈開始寫信。
沈晝葉一邊哭一邊寫,淚水吧嗒吧嗒地掉在信紙上,把字跡洇開。她哭著讓過去的自己放棄2008那一年的會傷害她的物理競賽,保全自己的自尊;她哭著讓十五歲的她離陳嘯之遠一點,遠一點,在太愛他之前把他踢出自己的生活;她顫抖著讓自己放棄爸爸賦予自己的夢。
這一切讓沈晝葉遍體鱗傷,而沈晝葉已經受夠了這樣的生活。
——這不是建議。
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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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我的人生裡,從來就沒有過陳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