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嘯之孤狼慣了,初中時代如此,二十五歲的如今依然。
博士畢業至今他只收了沈晝葉,沒有收其他學生的打算。
沈晝葉將自己在北京的期間做的所有工作都與陳嘯之講了一遍,在北京的時候他們忙於其他事務,儘管天天見面,聊的卻都不是工作內容。
陳嘯之聽的時候打斷了沈晝葉數次,若有所思地問了幾個相當細緻的問題。
那些問題裡甚至沒有任何指導的意味,有的只是純粹的好奇,是屬於學術的純粹的辯論。
——與那場海嘯前的模樣,截然不同。
那場海嘯發生前,組會中陳嘯之處在引領者的地位上,對沈晝葉所能提供的內容儘是不滿,問題和指導總是帶著引導的性質。他那時在教育沈晝葉科研究竟是什麼,告訴她科學的本質,不耐煩的外表下是一個難以置信,又恨鐵不成鋼的老師。
而如今,他們卻不再像是師生,而是趨於平等的。
我們現在的相處,像什麼呢?沈晝葉在陳嘯之沉思的間隙走了下神。
「——像同事。」
一個聲音冥冥中答道。
像-workers,像合作人。像志同道合的友人。
像同志。
……
「……我們這些都建立在假設上,」
陳嘯之喝了口咖啡道:「用理論使其豐滿起來。用實驗與我們的理論證實,就是我們物理學者該做的事情。」
沈晝葉點了點頭:「明白。」
然後沈晝葉哧地笑了起來,又問:「可是萬一完全無法證實這一套理論,發現我們這段時間的努力毫無價值呢?」
陳嘯之漫不經心地往後一仰。
「我們物理學家就會將它拋棄在一旁,」他說,「將我們的大腦從雜亂無章的錯誤中解放出來,轉而去做其他的事情。」
沈晝葉眉眼一彎:「……羅伯特·伍德?」
昏暗的天光裡,陳嘯之看了一眼沈晝葉,散漫道:
「——嗯,羅伯特·伍德。」
沈晝葉笑眯眯地看看他。
陳嘯之坐在她對面,仰頭望向上天,眼瞳裡倒映著晦澀天空,過了會兒又道:「努力毫無價值的話,還有個事兒。」
沈晝葉眨了眨眼睛。
陳教授摘了眼鏡,一按鼻樑,道:「做不出成果你再延一年。」
沈晝葉:「……」
陳教授說:「你他媽以為這是什麼,這他媽就是你的畢業課題,做不出我堅決不讓陳院士給你簽字,懂?」
沈晝葉:「…………」
然後這位陳教授同情道:「就算是博士學位,延兩年也不太像話吧?」
沈晝葉:「……」
她梗了半天,終於想起了自己想問什麼。
「以防萬一,我先問一下,」沈晝葉謹慎道:
「——陳嘯之,你知道你自己的這個hypothesis的最終證實,意味著什麼嗎?」
陳嘯之抬起眼看向她,鏡片後目光桀驁不馴,年輕囂張到了極點。
「最差,」沈晝葉發著抖道:「也會被提名。」
陳嘯之盯著她道:「——不用含蓄,直接說。諾貝爾。」
「……」
「對。」沈晝葉大義凜然道。
陳嘯之嗤地笑了一聲,問:「怎麼?不行麼?」
「…………」
「怕了?不敢?」陳嘯之眯起眼睛,咄咄逼人地說:「不敢把這個當成你的畢業課題?」
那一瞬間空間靜默至極。陳教授捏著馬克杯的手懸在半空中,沈晝葉手指無意識地握緊手中的鉛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