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嘯之笑了下, 道:「我不是你的老師,先擦擦吧。」
然後他將紙巾朝沈晝葉師妹的方向推了下,又問:「你們為什麼誰都沒有收集過證據?你們從上到下這麼多人,為什麼沒有哪怕一個人挺身而出?」
那姑娘哭得臉都紅了,沙啞道:「……我們害怕。」
陳嘯之看著她,他們的面前放著兩臺手機。
「我們沈師姐害怕,」那叫裴菁的女孩哭著道:「……不僅她,我們下面的學生也害怕。教授,身為學生的身份其實很苦悶,什麼都被人卡在手裡,畢業證學位證版面費實驗經費,沒有一樣東西不是求著他的。而且他總是來得很慢,像鈍刀子割肉一樣,我們一直安慰自己『沒事,熬過這三年就好了』,『還有比我們更慘的』。」
陳嘯之:「……嗯。」
卡座上方的燈光灑在他的手機螢幕上。
陳嘯之眼裡的光幾乎淬著冰,望向的卻不是對面的女孩。
「不就是這樣的嗎,教授,讀研究生不就是這樣麼,」裴菁哭過後的聲音沙啞,對陳嘯之說:「……傳統學徒制的延續,理論上導師需要將所能教的一切都教給你,他們即是老闆又是師父,卻又對學生有著極高的權力。」
「對,」裴菁道:「是『權力』,不是『權利』,我用的是力量的力。」
陳嘯之靜靜地看著她。
裴菁抿了一口咖啡,垂下眼睛,聲音卻仍發著抖道:「……這世上有很多好的導師,在學生迷惘的時候指引他們,在他們感到孤獨無助時給予幫助,在他們迷途時告訴他們自己走過的路,一起討論,亦師亦友。」
「……畢竟學術本質上,還是前人的傳承。」
「他們不會濫用他們有的一切。」
「……可是這個權力,」裴菁低聲道:「如果進了錯誤的人手中,就是壓在我們頭上的大石。」
陳嘯之神色沉重至極,在昏暗的光裡點了點頭。
裴菁道:「三月份陶崇園跳樓自殺,王攀卻至今仍掛在自動化學院裡。高巖死了,瀋陽卻還是南大的系主任。他們是根基深厚的既得利益者,是盤根錯節的利益不是我們這樣剛剛入行的愣頭青所能撼動的。至少我們不需要叫李磊『爸爸』,也沒有什麼人格上的羞辱,他已經比王攀瀋陽好了許多了。」
陳嘯之無聲,沉默地看向對面的女孩。
「……其實經歷著我們所經歷的一切的人,」裴菁看著陳嘯之,聲音甚至還發著抖:「抑鬱而絕望、迷失而彷徨的,甚至經歷著不公的人,絕不在少數。我所能出現在這裡,只是因為我們這個角落湊巧亮了一盞燈,您看見了我們。」
陳嘯之低下頭,唇角抿起:「……是的。」
然後陳嘯之慢吞吞地開口道:「……你真的願意為我作證?」
裴菁安靜地看著他。
「陳教授,我一開始來這裡的原因,」那女孩開口道:「是您說您要和我聊一下我們沈小師姐。老實說我猶豫了很久,畢竟這是會引火上身的事兒。」
「……但您說,您要為沈小師姐抻開那段過往。」
裴菁沒有戴眼鏡,穿了條樸素的牛仔褲,一頭尚未補染的栗色捲髮紮在腦後,眼眶仍紅著,直直望向面前的男人,面前的咖啡已經不再冒出滾白熱氣。
外面雨聲譁然。
裴菁低聲說:「陳老師,我對沈小師姐欠下了一筆無法償還的債。」
陳嘯之無聲地看著她。
「沈小師姐在我過去的兩年裡,幫了我良多,」那年輕姑娘道:「……她雖是支撐著我漫長的研究生生活的摯友,但其實說是我的另一位老師都不為過。」
「我認為這是我應該做的事。」
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