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
這詞並不誇張,這世上有那麼多搞科研的人,無論是學生老師還是研究員,無論是私企還是大學體制內,無論是重應用還是重理論……有人焦慮到需要吞藥度日,有人每年尋求數次心理幹預,有人晝夜顛倒做實驗搞垮身體,有人被感染、被工傷,也有人掙紮在溫飽線上,在夜裡望著熟睡的妻女落淚。
——歷史卻只能記住愛因斯坦,記住屠呦呦和楊振寧。
可是這群體不止有這些頂尖的巨人,更多的是默默無聞的大多數。大多數裡有胡坤,有肖育眾,有陶崇園,有王澎,有萬千來不及讓歷史銘記的人。
這些默默無聞的人中,自然也有沈晝葉,也有陳嘯之。
這一個千年,歷史又會記住誰?沈晝葉曾在晨跑時胡思亂想。
然後腦海中的她自問自答:
『誰都不知道,我們連明天都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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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焦慮所致,沈晝葉心事重重不停掉秤,吃飯也吃不好——症狀比她碩士時期跑實驗室事務更甚。陳嘯之敏銳地覺察了她的不對勁,立刻從只給她帶早飯變成了一日三餐都帶,什麼溫水牛肉什麼魚羹什麼香煎蝦,變著法子地飼養。
但是毫無成效。沈晝葉本來就小的體格,在焦慮之下變得更瘦削。
科研從不是易事,伴隨而來的是刻骨的焦慮和惆悵;這一群體的自我調侃下,隱匿的是名為痛苦的冰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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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某一天,沈晝葉坐在陳嘯之的桌前,核對桌上貼的校歷。
「……下週五,」沈晝葉愣愣地說:「就放寒假了誒。」
陳嘯之兩指揉著太陽穴問:「……是啊。沈晝葉你過來看看,我期末放上這麼道計算題會不會太難了?」
他在出期末卷子。
沈晝葉實在理解不了這幫當老師的為什麼這麼愛拖,期末卷子永遠都拖到下印前一天才定稿——好在這門課陳嘯之自己說了算,不至於被別人追著打。
沈晝葉湊過去看了一眼,是在給定晶格常數a的二維近自由電子近似的費米麵上,給一個位於第一布里淵區的點,再給定倒格矢k的傅立葉展開係數uk,第一問讓學生求費米能,第二問要求學生討論費米麵進入第二布里淵區時uk所滿足的條件的大計算題。
沈晝葉:「……」
沈晝葉沉吟片刻,得出粗略思路,篤定地說:「不難,你放吧。」
陳嘯之滿臉懷疑,將題粘進了word。
wrx於是粘人精沈晝葉順勢在陳嘯之身邊坐下,蹬掉靴子,穿著小絨襪踩在他的沙發上。
陳嘯之面無表情看她一眼,將女孩子兩隻腳拉到自己腿上,隔著襪子揉了揉她冰冰涼的腳趾,以自己的大腿給她取暖。
那溫度十分熨帖舒適,沈晝葉舒服得想撒嬌,還想抱抱他的脖頸,但是卻沒敢。
——她感受不到陳嘯之容忍的訊號。
陳嘯之這人攻擊力有點強,沈晝葉還沒摸準二十五歲版的脾性,加上他又一直刻意保持著距離似的,沈晝葉連動他都不敢。
「……什麼時候下雪呢,」沈晝葉規規矩矩不碰他,發呆道:「華盛頓那邊每年雪都很大的。」
陳嘯之出著題,漫不經心地回答:「加利福尼亞和華盛頓不一樣,冬天也晴得很,夏天雨少冬天雪少,想玩雪的話還是得往東岸去。」
「嗯。」沈晝葉乖乖地回答。
她想問問陳嘯之寒假想不想回趟北京,但看他專心工作的模樣,卻終究沒能問出口。
——真的好像有著說不出的隔膜,沈晝葉想。
午後陽光斜斜地灑了進來,她腳踩在陳嘯之的大腿上,拿了本自圖書館借的大部頭,翻了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