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的深處獨自躺著。
“爺爺,莫漓來了。”
他並不說話,只是一動不動的躺著。他的臉,在那一團昏暗中沉默。灰暗的一雙眼,幾乎沒了任何神采。
“你要殺他麼?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他忽然抬頭看我,神色中竟有一絲狠厲。
“你怎麼知道我要殺他?倘若我真要殺他,怕是早就殺了的!”我不由的氣惱,這老人,竟仍舊如此偏心!“爺爺,你到如今還如此偏心麼?您不覺得這樣不公平麼?”
“哥哥,你不要兇爺爺,他病了,他病了!”娃兒小心翼翼的扯我的袖口。我轉身看他,粉雕玉琢的一張臉上,仍閃爍著淚痕。
“爺爺——你怎麼了?”
他不理我。
“從來不見梅花譜,信手拈來自有神。不信試看千萬樹,東風吹著便成春。”我嘆一口氣,吟出這首詩來。“爺爺還記得這首詩麼?莫漓卻不會忘記的。”
待我話音落了,他沉沉嘆一口氣,許久才道,“對不起,孩子,是我害了你。”
“爺爺。”我握了他的手。那雙手,蒼老的幾乎只剩一層皮而已,只是短短的半個月,他竟瘦成這樣。“明明是我自己選擇的,管你什麼事情。爺爺,您從來沒有對不起我。”
他轉頭看向帳頂,“你還是這樣聰明,你心裡怨恨我麼?”
我搖頭,“我有什麼資格怨恨您呢?爺爺,莫漓只是替無痕委屈。”
他蒼灰的一雙眼呆滯無神,似乎只是一尊泥像,靜靜的呆在那裡。
對於親歷過一場家破人亡慘劇的老人來說,如今面對這場骨肉相殘的戰爭,一定會痛苦難當吧?
可我卻始終不明白,老爺子這樣睿智的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明知道碧如風認主,明知道風家必然是無痕的,為什麼仍舊這樣的偏心?他那樣的縱容宇澄,究竟是為了什麼?
忽然想起風無痕那天對我說過的話,他說他剛來風家的時候,爺爺“幾乎有些任由他生死”——
心裡猛然一驚。
“爺爺,您一直都以為無痕必死無疑的吧?所以您才盡心盡力的培植宇澄,是麼?您心裡想的,是等無痕死了,名正言順的傳位給宇澄,是麼?所以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漠視無痕,縱容宇澄?”這樣的猜想,讓我心裡冷得幾乎要發抖。卻不是毫無依據的。
握在我掌心的那隻蒼老的手猛的一抖,我知道,我猜中了。
他自一開始就認定的無痕的朝不保夕,直到從我口中得知無痕身上的齊雲之毒已經得到剋制,即使發作亦不會有性命之憂,又知道清釉已經去尋找解藥——才將他心中那個“等無痕死了……”的想法全然打碎了。這才逼得他,不得不作出選擇——
“所幸,您還不忍心看著他們手足相殘。所以才選擇了傳位給無痕,並要我保住宇澄性命,是麼?”
他眼角湧出一滴渾濁的淚,而後,他不可遏制的顫抖。
他的失控,給我了答案。
雖是我極不願面對的,卻分明,都猜對了。
竟真是如此的!
我抬眼看四周。這房子,裝點的如此精緻、典雅、富貴、大氣,處處顯示著大家族的雍容氣度。從四樓、四園到四居,整個風家,猶如一個方正而又規矩的城堡,。它以一種高傲的姿態,向世人宣告著富可敵國的宣言。而,誰知道,這方正規矩、富可敵國的城堡中埋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又埋葬了多少人世間的至愛親情?
風無痕,在這樣冰冷和磨難中掙扎的長大的人,竟仍舊保留著這樣熱烈而真誠的一顆心!清冷的雙眸,淡泊的表情,卻有著最溫潤動人的微笑,有著最真摯無邪的眼神——
心裡,漸漸泛起深深的疼惜。無痕,我的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