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什眼睛一抬,看向我。些許驚訝,迅速隱去。對著我,雙手合十,平靜地一鞠:“羅什拜見師父。”
他竟然以這麼正式的方式在弟弟面前待我。我有些錯亂,不知該怎麼回應,怔怔地望他。
“快去換衣服吧,瞧你,都溼透了,當心著涼。”弗沙提婆第一次用這麼寵溺的語氣跟我說話,我尷尬地望向羅什,他卻眼波不驚,看不出一絲表情。
我一下子無端煩躁起來,覺得弗沙提婆放在我身上的手似乎長了荊棘,刺得我憤悶地摔開,疾步向房間走去。
聽見弗沙提婆在身後訕笑:“女人麼,就愛無緣無故發點小脾氣……”
羅什突然出言打斷他,語氣有些凜冽:“你也去換了衣服,等會到父親房裡來,我有事要說。”
我換了乾淨衣服,披散著溼發在院子裡踱步。兩兄弟現在都在父親房裡,不知羅什要跟他們說什麼。我的心到現在還是凌亂,他今天為什麼來了?他的小乘師父盤頭達多還在他那裡麼?
正在心神不安,鳩摩羅炎的房門開啟了,弗沙提婆臉色發白地出來,看見我,默默地走近,然後將我一把摟入懷中。我咬牙掙扎,這次一定不能讓他得逞,我絕不想讓羅什看見這樣的情形。
“艾晴!”弗沙提婆強按下我的掙扎,聲音哽咽:“母親她……過世了……”
我心中一凜,忘了掙扎。原來,他回來是為了通報家人這件事的……眼睛抬起,看到他正站在父親房門前的臺階上。天色已暗,昏黃的光線籠著他,勾勒出寂寥的弧線。
“大公子,你的房間已經打掃好了。”鳩摩羅炎讓家中所有僕人都稱呼羅什為大公子,即便羅什早已是名震西域的大法師。父親這麼做,是想要提醒兒子:在家中,他仍有一個世俗的身份麼?
他略一點頭,下了臺階向自己房間走去,無視院子中間的我與弗沙提婆。經過我身邊時,我看到他嘴角緊抿,目光清冷,彷彿俗世一切都與他無關。我心一擰,痛得落下淚來,用盡所有力氣掙脫弗沙提婆的鉗制。
“艾晴,怎麼啦?”弗沙提婆似乎亂了方寸,手忙腳亂地拍我的背,“我很開心你會為我哭。可是,別哭,求你……”
我摔開他的手,衝回房間,插上門銷。
“艾晴,開門。”弗沙提婆在拍門,我沒理,只顧埋頭到毯子裡。心情鬱悶時,我都會鴕鳥一下,允許自己折磨自己一夜,然後,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所有的不快,通通拋掉,天下沒有什麼過不去的檻。可是,我還是沒想明白,我到底為什麼哭?
“為我母親哭,不值得。”
嗯?我從毯子裡鑽出來,看到弗沙提婆蹲在我面前。他進我房間,似乎從來都沒走過正門。
此刻的他,臉上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表情,些許悲哀,些許憤恨,些許的……痛……
“母親從來都沒有顧過這個家,她心裡,只有修行解脫,進登極樂世界,從此不再輪迴。”他嗤笑著,胸膛起伏,“我不明白,那個極樂世界,就真的比現世好麼?比擁有丈夫和孩子好麼?”
他咬著嘴角,深吸一口氣:“甚至連兒子,她眼中也只有大哥,沒有我。她生下我,只不過是在決心出家前,再給父親一個交代,讓我傳承血脈,履行她在俗世間最後一樁責任。所以,她帶著大哥一起出家,留我為這個家傳宗接代。這二十一年來,我見過她幾次?父親如此惦念她,她又為父親做過什麼?成佛,真的可以使人感情冷漠至斯麼?”
他突然站起來,腰桿挺得筆直,朗聲說:“世人都想成佛,我偏不。成佛的代價,便要離棄現世一切情。這樣成佛,就會快樂麼?我寧願墜入阿鼻地獄,也不要現世壓抑自己。人生不過幾十年,下一世,我也不求為人,只要這一世,隨我所想,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