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頓了頓,“但我跟其他的妖物略有些區別,當年我是個人類,和夏姑娘你一樣青春韶華。”
“聽起來你有個好故事,說說看。”林夏託著腮,眼睛亮晶晶的。
“難得有個人願意聽我的故事。”穆媄望著躍動的燭火,眼中仿若流年飛逝,“那夏姑娘你可得有點耐心了,這故事有點長……人的一生那麼長……”
伍、穆媄
我其實已經很老了,老到記憶開始模糊不清。
我還是人類的時候,紫禁城裡有個皇帝,崇禎皇帝。我的父親則是一名武將,鎮守著邊塞重鎮。他雖然是行伍出身,卻十分在意子女的教育,除了讓我學習針線女紅之外,也讓我跟隨兄長們一起讀書。先生和阿嬤都說我聰慧過人,我倒也不在意,因為這些在我手上本也不是什麼難事。到了後來,全城人都知道穆家有一位千金,不僅樣貌出眾,而且琴棋書畫、女紅茶藝無不精通。
到我八歲那年,有個和尚來我家化我去出家,他說了句很奇怪的話,知道很久以後我才明白那時什麼意思,他摸著我的頭說,這女孩兒長髮委地,心思也綿長,是個痴兒,痴兒留在這痴痴的世間,怕是難免傷心。
父親當然不會允許我跟著和尚走,和尚臨去時在我的額頭上敲了兩下說,莫動痴心,莫動痴心。我望著和尚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忽然哭了起來。可我是世家之女,很快就把這件事忘在腦後了。
我十四歲了,登門求親的人絡繹不絕,甚至還有很多京城來得達官貴人,專門派人遠赴千里之外的邊塞求親,但都被父親意義回絕了。每當送走了提親的客人,父親都會輕輕撫著我的頭,自豪地說:“他們怎麼配得上我的女兒?”
十五歲那年我剛剛行了笄禮,戰事開始吃緊。敵人一波波來襲,一座座城池淪陷,戰報連番飛進帥府。父親無計可施,在幾個月內彷彿蒼老了幾十歲。我心裡急得很,只恨自己是女兒身,不能像兄長們一樣為父親分憂。
直到一個雪夜,一隊從京城來的人馬踏雪入城。府裡所有人都高興壞了,當時城裡兵源匱乏,糧草也堪堪用盡,急需增援,此時從京城來人,意味著這座城池有希望了。
那天晚上,父親和京城密使待了一整晚,我在門廊上偷聽,只能聽到裡面不時傳出夫妻奴憤怒的咆哮。等到父親推門而出時,我看到了他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裡面充滿了絕望。
我追問父親,他一句話沒有說,單人匹馬出了帥府。哥哥們經不住我的逼問,告訴了我事情的真相。原來京城密使的確答應了要派援軍來,但條件是要父親把我嫁給京城裡某位達人的兒子。
我明白他們為何這樣做,父親手握重兵,朝野之內對他多有猜忌,然我加入京城無非是做個人質。我心中又悲又喜,悲的是父親戎馬一生卻仍然不被信任,喜的是自己終於有了可以為他老人家分憂的機會。
在我苦苦哀求下,父親終於同意了我加入京城。臨行那天,父親和哥哥們一直把車隊送出了城外五十里,直到密使阻止才不再繼續送下去。我到現在依然記得他在雪地裡立馬的身影,是那麼的悲涼。
車隊慢慢走了兩個月,終於來到京城。我自小衣食無憂,但從未到過這樣的繁華之地。當年京城就是一座繁花似錦的城市,樓宇如雲,遊人如織。進城那天我隔著車簾偷偷看了一路,彷彿把一輩子要看的東西都看盡了。
車隊在一座雕樑畫棟的宅院前停下,那座院子從內到外透著一股陽剛雄渾之氣,遠處傳來古寺的鐘聲。我聽先生講過江南水鄉的富商園林,那是一種精緻至極的美。而面前的宅子,仿若深宮中的麗人的淡雅雍容。車隊領頭的人告訴我,這就是我出嫁前要住的地方。
門前,下人們簇擁著一個年輕人,我後來才知道他是我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