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還在口中未咽,見她看過來,不知她有何吩咐,愣愣等著。
好半晌,聽到趙呵嘟囔:“……竟然沒吐。不覺苦嗎?”
有的藥材苦,有的藥材怪,她調的藥方又苦又怪。按她的推測,禍水喝下去的應該不會夠量,人的本能如此,遇到苦得厲害的,就得吐出來。
可禍水一口不留,喝藥如喝水,連神色都未改。
“還好……還是藥的味道,沒什麼無法下嚥的東西。”他嚥了最後一口,不知她為何有此一問。
趙呵的目光忽然變得可怕,她道:“你是不是經常亂喝藥?告訴我!”
禍水沉思許久,嘆息道:“我說過,趙姑娘不必太在意我,我這副身子,早已破敗了,我在教中十年,為了修習邪功,什麼都吃過……”
“他們都餵你吃過什麼?!”
“太多了。”禍水輕聲一笑,如實道,“入教不久,我便歸給了倀鬼,她出身藥谷,最喜拿我試藥……”
趙呵放下車簾,一聲低喝,馬便聽話地繼續前行。
“抱歉了,趙姑娘,你如此費心……我怕是要辜負了。”
他話說完,聽到車外趙呵唸唸有詞。
側耳細聽,趙呵嘴裡冒出來的都是藥材的名字,她鮮少有這樣怨氣四溢的時候。
“這便不能用韶草綾羅蔓……白風瑤應該能試……不行,不能再冒險了,得先知道那毒果具體是什麼……明日該如何調配,散靈草嗎……”
禍水端坐在馬車內,馬車輕微搖晃。他記憶中,跟隨母親乘馬車出遊,是莊內最老練的趕車翁為她驅車,卻也沒有此時此刻這輛前行的馬車穩。
他垂下眼去,心中漫過煙霧似的疼痛,久違的感覺,直到眼睫上有了溼潤的重量,他才意識到,剛剛那輕緩的心痛,原來是他已經忘記的,落淚的滋味。
禍水自嘲般的牽動了嘴角,慢慢倚靠在車壁上。
昏睡三日,加上之前的一日。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可他現在連尋陽都還沒進。
他知道,趙呵根本不打算讓他去見安懷然,不然她不會故意拖慢時間,更不會封住他的內功,慢悠悠找來車馬陸行。
趙呵似在壓時間,第六日晚,才緩緩進了尋陽,入住北城的一家小客棧。
“葉子。”她把身前的辮子向後一甩,忽閃著那雙黑眼睛,叮囑道,“你在房間等著,我去找個藥。”
她剛剛帶著禍水逛了好幾家,都未找到滿足她要求的藥材。說來奇怪,她要的那味藥材,要年份夠老,藥材受潮,還不能晾曬過。
叮囑過後,趙呵就離開了客棧,到犄角旮旯的小弄堂裡挨家挨戶敲門問,最後在一戶浣洗人家,找到了多年前買來還未吃完,遺忘許久的受潮藥材。
藥草從藥包裡取出時,根上都發綠毛了。
沒想到趙呵欣喜道:“我就知,這個方向準沒錯!”
將藥揣進懷裡,趙呵飄然回客棧,看到空蕩蕩的房間,半點不意外,聳了聳鼻尖,循著味又從窗戶飛了出去。
鈴聲。
到處都是鈴聲。
連同自己的骨頭裡也不停地迴盪著魂鈴奪命的聲音。
禍水扶著牆,艱難地藏進幽僻小巷,緩緩跪下喘息,漸漸軟了下去。
不到七日,就已搖鈴。
她在催自己回去。
萬蟻蝕心的痛瀰漫開來,蠱的存在感愈加清晰,從心脈延展到四肢,很快,他就會喪失全部的力氣,內力空蕩,如同廢棄的人偶,連眼睛都無法眨動,靜靜躺在泥沼裡,路過的無論野狗蠅蟲還是孩童,他都毫無辦法,清醒地任人肆虐。
這才是鈴蠱的可怖之處。
痛不欲生,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