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客們昨晚的斑斑痕跡,現在正在融化成杯子上嫋嫋的熱氣,或者一杯甜酒中陣陣的微醺。蒙馬特人是樂觀的。其中夾雜著許多半老不老的男男女女,鬢角已經花白,臉色逐漸泛紅。比起少年的青綠,他們就是成熟的金黃。他們說著蒙馬特的俏皮話,對於下界華都巴黎那種鬧猛的市儈氣,表示著一種超然而剋制的輕蔑態度。
接著,從女主持路一直走去,就到了一條長而彎的大道“哥蘭古路”。
蒙馬特墓園(Cimetière de Montmartre)的大門,就開在這條馬路上。
這,就是20世紀40年代末的蒙馬特。
恆棠到蒙馬特墓園來是為了拍照,再拿回去研究、臨摹。他總覺得那兒有幾座墓碑和雕刻十分別致,不僅本身是藝術品,還能對創作別的美產生刺激作用。
可是,究竟什麼是美呢?美的第N個印象
究竟什麼是美呢?
姓喬的兩位畫家雖然分別屬於兩代人,卻有過共同的思索,都有過相同的衝動。
他們相互都曉得對方的名字,小喬是帶著一片高山仰止之情,老喬是帶著一種後生可畏之感。說怪也怪,小喬在課堂裡頭經常引用老喬的說法,而老喬則在不同場合以小喬作為例子,說明目前的教育制度偶爾也培養得出好畫家。
可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面。其實,神交也許更能深入靈魂。神交是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一般的織錦風景。見面了,見得多了,也許會磨損掉那上面的精美圖案。可不是麼?他們雖然沒有見面,卻連對於美的看法,對於冥冥之中那個“她”的感受,都是這麼出奇的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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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28(4)
對於生性恬淡的厚生來說,這也就夠了。
《花妖》29(1)
終於,喬厚生第一次到菜場去了,帶著他的馬蒂斯,還帶著喬恆棠當年朝拜蒙馬特時的心情。
這裡,是大都會一個典型的室內小菜場。骯髒,嘈雜,無序,潮溼,散發著一種混合得很充分的臭味。從這裡,可以聽到全國各地的多種方言,也能夠見到世間各種不同的人生況味。
厚生先是站在大門口,向裡頭張望著。
正在這時候,冷不防背後閃出一個很大的竹籃子,直逼逼地衝了過來,厚生的馬蒂斯掉到了地底下。他俯身下去拾起書本,眼看著那隻大菜籃子也彎腰下去,也同時要想撿起那本書。厚生先撿起了畫冊,看了看封面和書脊,用手擦了幾下。小菜場同書本原是沒有任何緣分的。
“對不起,老闆。真對不起!”
大菜籃子開口說道。原來,大菜籃子背後是個女的,她一手頂著籃子,想用另一隻手彎身下去撿書,非常吃力。她正眼也不敢瞧厚生一眼,只是結結巴巴著這麼說道。
厚生便立刻看到了美,一種似曾相識的美。簡簡單單、客客氣氣、禮貌周全的一句話,同她的身份不般配,與她的環境相對抗。雖然只有一瞬間,畫家那訓練有素的眼睛,卻像快門開啟了一樣,就攝入了那片全景。
第一眼的印象,她的面板粉白滑膩,白裡透紅。而且,稍微仔細瞧瞧,卻又細嫩水靈,光滑柔軟。那水色,城裡人即使塗抹堆砌上噸的化妝品,也絕對化不出來。她的眼睛大,又不是特別大。光彩奪目,忽悠忽悠,天真無邪,把整個藍天白雲都包容在裡頭,呈現出一團嫵媚柔美的光亮。她那眼睛反襯出了一條真理,同她相比,別個女人的大眼睛全都像沒有傢俱的房間,大而無當。在那雙眼睛裡面,人們可以看到一片青色的夢,正在誕生而又躍躍欲動的夢,早已破滅卻在慢慢復甦的夢。
她那鼻子也有特色。中國人的鼻子最不容易伺候,不是流於平塌,端出一雙大而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