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身後一地雪白,和他的笑一樣沒有溫度,幾不可見的帶著蕭殺。
誰能想到這樣見面呢,我道,“齊爾雅真給六貝勒……福晉請安,”微微屈了屈膝,他緩緩抬手,仍舊帶著淡漠的笑,“格格身份已不同往日,這個禮濟爾哈朗承受不起。”他是第一次叫我格格,陌生輕疏,我並不想看他眼睛,便低下頭去。
感到多鐸把我往懷裡輕輕拽了拽,這種姿勢越發親暱,巧言輕笑,“六哥真是好情致,不知是哪位嫂嫂如此有福氣,能與六哥共賞花燈?”
濟爾哈朗懷裡的女人原本偎在他身上,一張臉幾乎全被斗篷遮住了,嬌不勝力的模樣,聽到這話掀開衣角,露出一張姣好的桃子臉,掩著口笑道,“就十五弟嘴兒最甜,瞧瞧,自個兒帶著雅格格出來還敢在和咱們鬧著玩,爺,你說是不是?”
她嘴上說笑著,可那眼神卻似有一種防範的冷淡,我失笑,也是草木皆兵的人。濟爾哈朗恍若未聞,並不搭腔,只淡淡看著,倒是多鐸笑道,“幾個月不見,六嫂看著越發明豔了,想必是六哥呵護得緊。”
他是說給我聽麼?這又有什麼要緊,早晚我也是要一樣叫六哥的……耳邊聽得他們一來一往,明槍暗箭,插不上話亦不想說話,數來認識幾日,多過幾日,從知曉“濟爾哈朗”這四個字起,縱使有過一點期盼也成了“皓月清風作契交”。
於是剩下只限於見面一個問安,走時一句相送。
其實,這樣未嘗不好,我安慰自己。
“六哥,已有過三位福晉。”多鐸的聲音淡淡在耳邊響起,我一愣,下意識用心聽,“嫡福晉鈕祜祿氏是巴圖魯公額宜都的女兒,給六哥留了一個小格格後就過世了,六哥對她感情很深,當時非常傷心,甚至臥床不起輟朝了數日。幾年之後與科爾沁首次結盟時他尊了父汗的旨意取了一位繼福晉那拉氏,是德爾赫禮臺吉的女兒。至於剛才你見著的是側福晉扎魯特,六哥自從鈕鈷祿氏過世後,一直鬱鬱寡歡,與兩位福晉之間似乎並不熱絡,一無所出,可最近我卻聽說他極寵這位側福晉。”
“為什麼?”似乎並不該問,多鐸的面色有點難看,可惜嘴比心快,只好再加一句,“她有什麼大來頭麼?”
他看我的眼睛,像在說一件很普通的事,“她是扎魯特部巴格貝勒的女兒,姓博爾濟吉特,趕巧名兒也是‘扎魯特’。”
夜深,街上人漸漸散去,只留著花燈不知寂寞地燃著,照在光溜溜的雪地上反射出一小片一小片昏暗的光,馬蹄踏得踢噠響,是通往貝勒府路上唯一的聲音。
“在想什麼?”持續盡一刻鐘的沉默,我終於問。
“在想等會該讓你睡哪間房。”
我聳肩,“這種事也要想麼?你府裡空著的房隨揀一間就是了,我無所謂。”
“嗯,雅兒,你住喜歡什麼樣的地兒?”他柔聲問,似乎並未發生過方才的一幕。
我想著自己住的大都市,閉上眼慢慢說,“要一處安靜的屋子,上有高閣,南面開窗,置高案軟塌,一盆蘭花,日頭好時能曬著太陽看書描畫,下臨清波,四處通敞,岸沿廣植芭蕉,雨季時便在水榭中聽雨品茗。”
多鐸靜了會兒,撫著我的頭道,“有時候我真懷疑你真是從小生在草原,長在草原的麼?”
“若我告訴你不是,你相信麼?”我反詰,他會如何回答……
身上忽然一重,他俯下身,抓緊我湊在我耳邊輕聲道,“別動,有人正往這兒來。”
有人過來?呆了兩秒之後,有人很正常好不好?這是人人都可以踩,連馬都可以踩的路,俗稱陽關大道,沒有人才奇怪呢。可是,他卻極快地放開了環住我腰的手,一聲刀出鞘的響動,我吃驚得看到他右手裡已握著一把短刃,冰冷的刀面上能清清楚楚看得到血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