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陌微微一笑,說道:“想來作為共工後裔的明煜,曾同你說過我與共工一派的恩怨。”
他這般毫無掩飾地提起明煜,我不禁一僵,不知該如何作答。
“共工後裔自詡是幽容正統,理應為王,七千年來一直同我爭鬥。”水陌收起笑容,墨黑的眸子裡透著冷漠,“然而若不是當初共工叛亂,又觸斷不周天柱,幽容國民如今又何至於被困在這裡?”
我默然。
水陌又道:“當初幽容國被貶下神界,跌入幽容境內,不再有神界靈氣和祭祀供給,加之氣候混亂,處處都是瘟疫和饑荒。彼時共工之子在位,不僅無力挽救這些變故,竟還妄想組織叛軍繼續反抗天帝,打破結界,逃出幽容之境,結果造成國內一片混亂,國民餓死病死無數,人口銳減大半,若非我重掌政權,千萬幽容神民早已盡成怨靈。”
盡成怨靈……
我忽然想起進入幽容結界時,夾縫裡那些可怕的鬼影,莫非就是死於那場混亂,卻無法逃出結界轉世投生的國民怨靈?
我望著水陌,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一個心繫國民,極為稱職的好國主。我想起這段日子游歷幽容國時,遇見的幽容國民們無不是對他發自內心的尊重和敬畏。他彷彿就是為拯救這片土地而生,讓一個瀕臨滅亡的國度度過了最可怕的劫難,又在惡劣的環境裡安然生存至今。
可是,我還是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他——
“你當初,是怎麼來到幽容國的?”我忽然問道。
水陌微怔,思索片刻,搖頭道:“時間如此久遠,我已經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我一愣。
“為何會不記得了?”我問道,“你難道會不記得你的來處?身份如何?”
水陌搖頭:“來到幽容國之前的記憶,對我而言是一片空白。而且,我也沒有去追究過。”
我怔了半天,斟酌著說道:“那你可認識——或是聽說過……風阡這個人?”
水陌停頓了一下,看了我一眼。
我的心咚咚亂跳。我以為自己馬上就能聽到答案,他們為何會生得一模一樣?為什麼只有眼睛顏色不同?為什麼風阡會派我來殺他?他們從前是兄弟?是仇人?還是……
“風阡?是神界之人嗎?”水陌問道。
我一愣,點了點頭。
“我對神界人物,一概毫無興趣。”水陌說道,“我既降生在此,被國民們擁為國主,便要擔負起撫卹國民之責。我平日閱讀天書,也不過是為了更瞭解神民們之前生存的模式而已,如今盤古結界封閉,幽容國民們已無可能逃出結界,我唯一的任務,便是要他們在此安度餘年。”
水陌像是完全不知道風阡的存在。我狂跳的心平靜下來,微微有些失落。
卻又莫名升起了新的情緒。
水陌和風阡,真的是太相似了。有時我甚至覺得,如果風阡不是居於仙境的世外之神,而是一名紅塵中人的話,大概就是水陌這個樣子。他處變不驚的性格,他的溫柔,他的冷漠,一切都讓我感到似曾相識。
可是他們終究是不同的。風阡是神,水陌卻更像一個人。他不似風阡那般對其他人毫不關心,他有人的情感,他愛他的子民,愛他統治下的國度,而我可以同他一起出遊,和他暢談,可以在他面前開懷大笑,或是黯然神傷,而這些都是我在風阡面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對我而言,水陌彷彿就是另一個風阡,一個脫去了神仙的驅殼的風阡,彷彿就是我幻夢裡的那個人……那個“青檀”。
水陌似是沒有注意到我的怔忡不定,他拿起古舊的天書,望著最後一頁幾乎消失的刻字,輕嘆一口氣,似在自言自語:“若不是你翻出此天書來,我幾乎已經忘記……我來到幽容國,至今已經七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