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成見母親滿臉驚疑地瞅著自己,眼神頗古怪,隔壁又傳來陳三孃家出來人的聲音,他連忙開門疾步走了。
他在城邊小河邊逛蕩了半天,看小孩子們打泥塊戰,看人撒網捕指頭大小的魚,其實什麼也沒看,什麼也沒想。他腦中一片壓抑人的空白,心中惶惶地悽苦和茫然。
晚上回家,桌上的菜雖扣蓋著碗,但也早涼了。居然是炒鹹肉片,不知從哪兒來的肉。
見黃成回了家,還沒事似的開甑舀飯,母親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
“有剛燒的開水,飯是涼的喲。”
桌上那個陳三孃家的紅鐵殼舊暖瓶,使陋室生輝不少。陳三娘送暖瓶過來時勸母親:“雞婆不抱窩折斷腳也不抱的,上山下鄉是國家的號召,你同他鬧不管用。弄到頭人也走了,他還更埋怨你……”
三娘也在為兩個女兒上山下鄉的事頭痛。大丫頭還稍知發愁,想跑到瀘州某親戚家去玩,實際上是想躲一躲,二丫頭則一談起上山下鄉就眉飛色舞,恨不得馬上就走。家裡不缺吃少穿,在飲食公司二餐廳當領導的丈夫,每月有好幾十塊錢工資,而且偶爾還能買回些餐廳裡處理的便宜吃食'如黃成現在吃著的鹹肉,就是陳三爺往日帶回來的',她寧願再養女兒十年八年,也不願把她倆捐獻到農村去,她不知道農村要兩個不省事的丫頭去幹什麼,但她不敢對任何人說。
三娘見黃成的母親只顧落淚,該吃晚飯時候了還冷鍋冷灶的,便叫跟著來的兒子回家,喊二姐取了塊肉過來。半斤多的炒肉片,母親一塊沒動,她沒心思吃東西,何況兒子已好久未嘗肉味了,全給兒子留著。家裡每個月的兩張肉票,除逢年過節,都要換成錢來補貼買糧買煤的。
正如在理論上把愛情看得高於一切的張清華所讚歎的〔行動上她卻專與有工作的戰士鬼混,已不名一文的男紅衛兵們因此痛心極了〕:對造就偉大的愛情來說,黃成和吳玉蘭的家都是如此地理想………窮得不能再窮。尤其是黃成,母親如兩天不打草鞋,家裡就準斷煙火。黃成飯量雖大,但也是個好勞力,可是他既不願放棄革命情操去賣勞力餬口養母………那是謀私利的個人主義行為,也無處可賣。有幾位同學曾費九牛二虎之力找到點門路,去給修建隊當小工,或給修石磨的師傅當徒弟,兩、三個月受累受氣下來,不僅沒掙上錢,反欠了人家好幾塊錢伙食費,而且成了頓頓要吃半斤糧再喝半缽米湯的可怕大肚漢,他可不願去走那條沉淪的路。
和無數革命青少年一樣,他也深感自己生不逢時,紅軍、八路軍、解放軍、志願軍的年代一個也沒趕上,只能按政治課要求去拼命背誦既不懂,也不感興趣的“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突出政治、以階級鬥爭為綱”等等。正哀嘆成不了革命英雄時,*意外來臨!它竟然比以往任何一次革命鬥爭都更崇高更偉大,因為它要對那些鬥爭的參加者重新進行大甄別大清洗,而執行者,就是做夢也在想當英雄的學生們,於是,他居然趕上了最好的革命時代,成了一名不須甄別、不用清洗的,真正的無產階級革命戰士………紅衛兵!
經過兩年的革命生涯,他覺得革命隊伍裡市儈、投機分子、野心家和“假洋鬼子”太多,太卑鄙骯髒,很多人不是真正幹革命,他要離開他們,上山下鄉去,把青春和智慧獻給社會主義新農村。
離城前夕,全城已成了知青的學生都集中住在縣委招待所,以便次日清晨及時統一上車'坐一段路的車,然後再步行幾十裡山路,到各自落戶的生產隊'。那晚九點鐘後,即將開始革命新徵途的同學們,正興高采烈地打鬧著從這床跳到那床,黃成的母親來了,抱著一件黑色對襟厚棉襖。
那棉襖,是母親最近幾天趕縫出來的想當然作品。這些天,作為上山下鄉的積極分子,又是昔日的紅衛兵小頭頭,黃成一直在幫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