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鐵芳又隨著毛三的燈籠到了他以前獨自居住的那跨院的屋裡,敢情已有僕人趕來給他重新打掃好了。紅木的桌椅擦得都發光,除了銀燈臺之外,還點著兩隻蠟,鐵芳一進屋就把兩隻蠟吹熄了。
待了一會,院中站滿了僕人僕婦,都說:“要見見大相公,給大相公請安。”
鐵芳站在門前往外拱手說:“我走了這些日子,這裡多仗你們忠心照應,我實是感謝,但是我這次回來也住不長,一半日便要走!”他這話說了出來,院中站的男女僕全都發呆,全都憂愁。
有個上把年紀的男僕就說:“大相公可真不能再走了!若是再走,不到半年,這個家可完了!家裡沒有個主子哪兒行呀?”
有幾個年輕的莊丁就說:“大相公不能再走了!您回來歇兩天,得給那獨角牛一點顏色瞧瞧,不要叫他背地裡再罵大相公,他因為大相公沒在家,就欺負我們,弄得我們簡直不敢進城去啦!”
又有一個伺候韓鐵芳養母秦氐的老僕婦,叫謝媽,她趕到臺階上來忿忿地說:“大相公您要再走,您就連死的帶活的全都對不起了!老善人當年立了這份家業可不是容易,老太太拉持您這麼大也不容易,少奶奶自從過了門雖說是沒缺過吃,沒短過喝,可也是處處見難,沒得過您的好臉兒。您又走了這麼些日子,少奶奶哭得眼睛發疼,早先可也好佛,但不像現在這個模樣了。自從這裡的小姐出閣之後,有一次少奶奶進城去看親戚,其實回來的時候天還早,坐著咱們自己家裡的車,劉親家翁那兒還派了人送,半路上就遇著獨角牛帶著七八個地痞,他們說了許多的壞話,還截住了車,強摘下少奶奶的一隻耳墜子。可是第二天柺子申飛就去找獨角牛打架,打了獨角牛的手下兩個人,衙門把柺子申飛監了半個多月。咱們少奶奶從那時起就像是嚇出了病來,就整天唸佛,家裡的甚麼事情也不管,幸虧有瘦老鴉那次給送來的馮老嫂,人家不但大大得給她敲木魚,還得替她管家務,人家的男人是在別處叫賊給害死了,人家的婆母又來到這兒不到兩月就故去了,人家孤身一人,也很可憐……
說到這裡,略微軟了口氣。又說道:“大相公您得想一想,這個家不是別人的,就是您一個人的,別的人都不姓韓,就是您一個人姓韓!您要是再把家拋了不管,您就是不仁、不孝、又不義,你走到甚麼地方去,也沒有人能夠瞧得起您!”
這個僕婦倚老賣老,簡直是把鐵芳給申斥了一頓,鐵芳只是不言語。倒是別的女僕,把這個老僕婦給拉走了。
毛三在旁說:“大相公也別生氣,謝媽說得也對,大相公您要是再走,我可一走得跟您出去了!
咱們只往近地方去,一兩天就能回來才好。再說也別再管閒事,甚麼閻王、判官、小鬼、吊死鬼,咱們就是遇見了,也別再理他們。倒是,咱們真得刺一刺獨角牛那小子,因為那小子太欺負咱們了!”
又笑著說:“大相公您看吧!您這一回來,明天少奶奶就得抹胭脂搽粉穿緞子衣裳,過一年準保您就有少爺了!慢慢地您也就是個老善人啦!還有呢?琵琶巷裡,這半年可其來了不少好的,有一個也是愛穿紅衣裡,比早先的蝴蝶紅可還年輕好看。只是不行啦,琵琶巷裡沒有甚麼正經的人去了,那裡的老鴇、毛夥、連賣花兒的都沒有一個不盼看大相公快生回來的……”
鐵芳推著他說:“不要在此胡說!快些走吧!你該打更去了!”
毛三說:“二更已經過了,索性等到三更的時候一塊兒再打吧。還有,大相公既然回來了,我看甚麼賊也不敢再來了,打更不打更也不要緊了,今晚上我要早睡,明兒白天我好有精神,我要跟著大相公進城去,讓他們都看一看。喂!你們來看看呀!我毛三的大相公又回來了!”
鐵芳皺著眉說:“我這就要休息,你快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