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問,“夫人,要不要通知親友過來……”
親友?
念卿駐足,怔了一怔才明白過來他在說誰——自然不是遠在北平的霍家,也不是夏家,這世上除了仲亨、霖霖與念喬,還能算的是她親友的人,也不過那一個了。
可是那一個,如今總算已掙出她給的牢籠,去往新的方向,怎能再拉他回頭。
侍從已是身邊跟隨多年的心腹,顧不得什麼忌憚,見她怔忪失神,索性將話挑明,“我聽說薛主任執行公務又去了日本,恐怕還不知道訊息。”
夫人抬起眼來,用椅中似笑似悲的目光看著他,“你覺得我很需要人來垂憐麼?”
或許侍從沒有這個意思,可他說出這種話,仍舊刺痛她。
當她還是一無所有的女伶時,便什麼也沒有怕過,如今孤立無援又如何,誰又能再將她擊倒。到了這個時候,仲亨畢生之宏願,成敗就在頃刻,她不會允許任何人、任何事去擾亂聽他,不管結果將要面對什麼,她只要他傾盡所能去做。
侍從一句話也說不出,呆呆看著她轉身而去,看著她孤峭背影如一株開在雪地裡的梅,霜意凌人,一時不敢直視。
冷冷清清的茗谷,與往日沒什麼不同,只是變得越發安靜。
走過長廊,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聽見垂低的樹枝拂過檣簷,隱約像有人跟在身後。
念卿駐足回頭,看向空蕩蕩的走廊,一陣清風拂過臉頰,吹的鬢髮紛拂。
子謙,你還會回來麼?
回來聽我告訴你,又許多關於你父親的事,你還沒有機會知道。
午後陽光白晃晃,灼得人睜不開眼,地面彷彿都在發燙。
念卿一言不發飛來到馬廄,騎上霍仲亨送給她的黑色駿馬,在烈日下連遮陽帽也不戴,徑自縱馬躍出花園,向後山奔去。幾名侍從趕緊策馬追上去,以為她是要去丹青樓……然而她只是放開韁繩在山間路上狂奔,長髮被風吹的獵獵,裙裾揚起,馬蹄聲聲踏得草葉紛飛。
烈日勝火,汗水溼了鬢髮衣衫,眼淚與汗水混雜在一起,都是苦鹹。
任力氣在賓士中耗盡,任眼淚被烈日烤乾。
她終於放緩速度,朝前面的丹青樓徐徐馳去,座下馬兒也累極了,低頭長長噴出鼻息。念卿不忍,躍下馬將它牽往路旁陰涼樹蔭底下,摟住它脖子,將臉貼了它濃密柔軟的鬢毛,良久一動不動。
侍從們趕上來,不知她是不是要進丹青樓去。
然而她只默然望著那爬滿青藤的小樓,看了半晌,頭也不回的上馬離開。
緊閉的窗外古木森森,鳴蟬不絕。
左右寂靜無聲,沒有一個人說話,霍仲亨負手站在窗後,許久一動不動,窗上所嵌的玻璃中隱約找出他的臉,照出那陰沉眼神和兩鬢的霜白。
恍惚也只彈指,年華已流逝大半。
昔年熱血少年郎,而今垂垂近老,他不過兩鬢染霜,裡頭那個卻只怕已走到人生盡頭。
身後一門之隔,裡面就是大總統的臥房,醫生正在全力搶救,大總統夫人也在裡面。
似乎有微弱哭聲,極其壓抑,極其無助的傳來。
那是個溫柔敦厚的女子,年紀也不過三旬,還沒有子女。
他想起他的念卿,她也是那樣站在他身後,默默承擔,默默守候。
這世上有許多事總會是意想不到的發生,就在昨日夜裡,大總統在病床上一字一句交代秘書修改遺囑——這份遺囑,是關於在新憲中加入立法院對總統權力的約束和彈劾辦法,以防範總統一人獨裁的局面出現,並在統一和談跳躍中,要求勿必重整各地軍隊,收歸中央指揮權力,徹底除去割據的禍根。
這些內容當日與內閣討論時,遭到不少反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