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摟在懷中,胸前的孩子哭得整個人都近乎抽搐,他從不知這麼小的孩子,這麼小的身體,能夠貯藏起這麼多的眼淚,險些將他衣襟都全部染溼。
楊十六跪在地上朝墓碑磕了個頭,轉身向謝淵道:“盟主,楊十六自十年前便已只願一死以謝穆大俠,只因穆大俠遺孀孤子尚未尋得,心願未了,得以苟活。如今穆大俠之子已無恙,只求盟主準允十六一償心願。”
謝淵默然不語,將他的匕首丟過去,道:“這十年來,凜風峽宇文叛軍餘孽未清,長江對岸天一教毒屍時時來犯,屢屢不絕,正是你保得這一方平安。”他抱著穆玄英站起來,道,“你活著,世間仍有一個楊十六,熟知宇文叛軍來歷,清悉毒屍出處,能再保此處數年平安。你死了,此處自然也會有另外一個浩氣盟志士,不懼強敵,誓死捍衛此地。是死在自己的匕首之下,還是死於戰場上的最後一支箭,當是你自己決定,謝某絕不強求。”
楊十六怔然握著匕首,赤紅模糊的雙眼望著謝淵抱著穆玄英緩緩走遠,山風吹過墳墓荒草,發出寂寥的沙沙聲,隱約之間聽到謝淵渾厚的嗓音低低念著詩經王風中的一篇《黍離》:“彼黍離離,彼稷之苗……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這原是悲傷故國的哀亡詩,然後在這荒草離離的墓碑之旁,謝淵的聲音如青銅鐘鳴,卻恍惚生出一種灑脫的慨然。
穆玄英哭聲漸消,謝淵抱著他回到驛站,天已大亮,附近的村民陸續起床勞作。謝淵心憂穆玄英的腿傷有所變化,正想打聽一下附近可有良醫,便見到茶攤旁坐著一個身穿萬花谷服飾的少女,心中一喜,上前問道:“敢問姑娘是否萬花谷門下?”
那少女面容恬靜而溫和,一眼望見穆玄英,便道:“這個孩子的腿怎麼了?在下萬花谷紫晴。”
紫晴細細檢視了穆玄英的腿傷,沉吟半晌,道:“這孩子的傷已然經過妥當醫治,斷骨之間也續得很好,只是……”穆玄英眉頭一跳,生怕她說出自己日後會瘸的話來,紫晴看出他的害怕,溫柔地拍拍他的頭,道,“無事的……只是還未好全便行走過多,近日來寒雨連綿,傷處受了寒,若不好好醫治,只怕痊癒之後,每逢陰雨也將骨痛如針刺。”
“還望紫晴姑娘賜予良方。”
紫晴低眉,不久後才下了決心,素手向遠處斷崖一指,道:“紫晴素來喜愛留意各類藥草,初到南屏便看到了那處懸崖有一株華佗溫骨草,於這孩子的腿傷很是對症,只是那處懸崖峭壁,甚是兇險……”
謝淵灑然一笑:“那無妨。”說著將穆玄英放下,道,“還勞紫晴姑娘照看,我去去就回。”
“且慢。”紫晴道,“溫骨草十分稀有,卻也並非世間僅此一株,然而,這世間能真正用到它的人並不多,因它必須一摘下便立刻吞服,否則藥效盡失。試想,就算有絕世輕功之人,一旦腿上有傷,又怎能親自去摘下它,何況這個孩子……”
謝淵皺了皺眉,笑道:“那也無妨。”說著脫下外衣,三五下撕碎,再搓成繩索,將穆玄英縛於背上,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頭笑道:“玄英怕不怕?”
穆玄英想了想,雙手更加用力抱緊了他的肩背,搖頭道:“不怕。”
據紫晴指點,華佗溫骨草生長於凜風峽西側的懸崖之上,凜風峽東西兩側由一條細細的索道相連,穆玄英在謝淵背上慢慢往下看,山風陣陣,將索道吹得來回搖晃,索道之下便是深不見底的山峽。他看得一陣目眩,將眼睛閉起,重又縮回了謝淵背後。
謝淵道:“玄英抓緊。”說罷便一步踏上繩索,穆玄英緊緊抱住,眼睛緊閉不敢往下看,然而謝淵的每一步都走得極穩而如履平地,他將眼睛微微睜開,卻見兩人已然在索道中央,正是一步踏錯便粉身碎骨的時刻,不由自主地手上加力,更緊地摟住了謝淵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