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線上寫著“柏林牆”。他的心怦怦亂跳。這不是他的柏林。
“請問,哪裡……哪裡可以找到電話?”
“大廳附近有付費電話。不過您真的不應該起床,施瓦茨先生。您需要休息,況且現在已經是晚——”
卡爾沒等她說完。他從她身邊擠過去,每走一步,他的腿似乎都發出了抗議聲。他來到大廳,付費電話被固定在牆上,黑色聽筒無力地掛著。他把手伸進口袋,手指碰到一包被偷藏在病號服裡的香菸——即使處於戰爭之中,他也保持著不抽菸的好習慣(或者說,他零零碎碎的記憶告訴他是這樣的)。
他把煙推回去,摸索著找硬幣。他找到了幾枚芬尼硬幣,不是帝國印發的,是出自新德國的新版貨幣。
硬幣從卡爾打顫的手指間滑落,嘩啦一聲掉在醫院大廳光亮的地板上,叮噹響。他迅速彎腰拾起,假裝剛才什麼也沒發生。
他緊握著聽筒,該給誰打電話?他的家人?這個想法讓他脊背一陣寒意。沒有人會理解的。他的目光再次轉向地圖,將城市一分為二的鮮明紅線提醒著他不瞭解的世界。
突然,一段記憶閃過——他錢包裡一個隱藏的隔層裡藏著一張紙條,上面潦草地寫著一個名字和一串電話號碼。埃利亞斯·瓦格納。安德烈斯提到過他“大學生活”中的同學。埃利亞斯有著永遠好奇的目光和對現代藝術的熱情,是卡爾在這個新現實中最接近知己的人。他用顫抖的手撥了號碼。
等待許久,電話那頭終於有了回應:“晚上好,這裡是埃利亞斯·瓦格納。”
“埃利亞斯?我是施瓦茨……卡爾·施瓦茨。
一陣沉默之後,驚訝中夾雜著憂心。“卡爾?真的是你嗎?你從哪裡打來的?”
“醫院,”卡爾承認道,羞愧感發動襲擊,擊潰了他的防禦。他亂七八糟地解釋了自己的處境,戰爭的虛假記憶與嚴酷的現實交織在一起。他談到了安德烈斯的來訪、二十六年的逝去以及混亂帶來的沉重壓力。
埃利亞斯耐心地聽著,他的聲音在卡爾情緒的風暴中穩定地錨定著他。“好了,卡爾,冷靜下來。這需要承受很多。首先,放鬆。你很安全。其次,醫生會幫你整理記憶。但最重要的是,你並不孤單,”他的聲音中感覺帶著一絲溫暖。“聽著,你今晚就待在病房裡怎麼樣。我明天再來看你,好嗎?”
人與人之間的聯絡,有人願意和他一起度過這種奇怪的情況,就像黑暗中的一盞明燈。“好吧,”他傻傻地點了頭,然後才反應過來電話那邊的人可看不見這一小動作。“謝謝你,瓦格納。我……我很感激。”
結束通話電話後,卡爾感覺胸口的重物一掃而空,輕鬆了不少。不過他還是想出去探索一番。他左顧右盼,確保沒有護士能迅速抓住他後,他直接衝了出來,竄出醫院大門,不顧身後的驚叫聲,他一路瞎跑,狂奔進了一條昏暗的小巷裡。
一股涼爽的夜風拂面而來,不是醫院裡那種難聞的消毒水味。醫院裡的喊叫聲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遠處交通的嗡嗡聲和高跟鞋在人行道上發出的有節奏的咔噠聲。他自由了,至少暫時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