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想:這和尚的耳朵不知是怎麼長的,彈丸飛過是什麼聲音,屎克螂飛過是什麼聲音?他又覺得這和尚怪可憐的,嘴裡談著出神入化的武功,背後有人暗算,卻都不知道。催命的小鬼兒擦耳根子過去,他還以為是屎克螂!讓他想去吧,不值當為他說嘴就把他打死。兩人又並肩而行,談到各種武功,說到拳腳棍棒,和尚又有很多說法,就如騎射劍術,都是書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根本無法想象的事。而且他胖乎乎。傻呵呵,月光下一顆大禿頭白森森、亮灼灼,讓人看了一發忍不住要朝上面下手。
此時的月亮比剛才又亮了些。書生心裡在大笑,滿山的玉樹銀花彷彿在他身邊飛舞。心裡想笑,嘴上卻不能笑,這可不好受。他想:我要和這位禿大爺談些悲哀的題目,免得他招得我要打他的禿腦殼。於是他說:
“上人,你可知如今路上不太平?現在山有山賊,水有水寇。有些賊殺了人往道邊上一扔,那是積德的。有的賊殺法新奇,傷天害理。昨天我們過漢水,車伕見水色青青,就下去鳧水。一個猛子紮下去,見到水底下一大群人,一個個翻著白眼兒,腳下墜著大鐵球,鼻子嘴唇都被魚啃了去,那模樣真是嚇死人!我還聽說溫州有個土賊專門要把人按在醬缸裡淹死,日後挖出來,醃得像醬黃瓜,渾身都是皺。還有人把活人掛到燻坊裡燻死,屍首和臘肉一般無二,差點兒當豬賣了出去。現在的人哪,殺人都殺出幽默感來了!”
和尚說:“這些小賊的行徑,有什麼幽默感?我知道洞庭湖上有幾位水寇,夜裡把客商用迷香薰過去,灌上一肚子鉛沙,再把肚皮縫上。第二天早上那人起床,只覺得身軀沉重,拼老命才站得住。在艙裡走兩步,只聽肚子裡稀里嘩啦,就驚惶失措地跑出去,失足落水,立刻就沉底兒啦。還有幾位山賊,捉到客人就分筋錯骨大動手術,把雙手擰成麻花別在腦後,再把兩條腿擰得一條朝前一條朝後。然後把人放出去,那人在山道上顛三倒四行不直,最後摔到山澗裡。像這樣殺人,才叫有幽默感。”
書生想:這和尚有痰氣。和你說正經事兒,你只當是胡扯。看來有必要深談下去,才能激發你的危機感。於是他說:“如今敢出門走路的人也都不簡單。這年頭兒,出遠門兒就如爬刀山下火海,沒個三頭六臂誰敢出來?所以你看到個走鄉的貨郎,他可能在腰裡掛著鐵流星。看到個挑腳的力夫,他袖裡可能有袖箭。就是個賣笑的娼妓,懷裡還可能有短劍哪!人身上有了傢伙,膽就粗,氣就壯,在酒樓和陌生人飲酒,一語不合就互揮老拳,手上還戴著帶刺的手釦子。在山道上與人爭路,氣不憤時就掄起檀木棍,打出腦子來就往山洞一扔。只要你敢用白眼瞪我,老子就用八斤重的鐵蒺藜拽你,躲得過躲不過是你自己的事,所以如今走路可是要小心。說話要小心,做事也要小心。招得別人發了火,你的腦袋就不安穩。”
和尚說:“這樣的行路人也只算些膽小鬼,見到發狠的主兒,只能夾屁而逃,只恨爹孃少生了兩條腿。你看和尚我,手無寸鐵,坦蕩蕩走遍天下,隨身只有一根撒尿的肉棍兒,誰敢來動老子一根毫毛?老和尚吼一聲,能震得別人耳朵裡流湯。跺跺腳,對面的人就立腳不穩。山賊水寇、見了我都叫爺爺;響馬強盜在我面前,連咳嗽都不敢高聲。所以我走起路來,興高采烈,這樣出門才有興致。小心?小心幹什麼?”
書生一聽,心裡更麻癢難忍。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