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略到他的愛撫之忱。他的好記性比好智力對學業成績更有幫助。沃森先生期望他離開這所預備學校時能獲得獎學金。
然而,菲利普的自我意識變得異常強烈。初生的嬰孩決不會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有異於周圍事物。因此,他擺弄自己的腳趾,就如同擺弄旁邊的撥浪鼓一樣絲毫不感到它們是屬於自身的一部分。只是經過痛苦之後,他才逐步地意識到自身的存在。一個人要意識到自我的存在,也非得經歷同樣的痛苦不可。在此,差別在於,雖然每個人同樣認識到自己的身體是一個獨立而完整的有機體,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同樣認識到自己是一個完整、獨立的人的存在。這種離群索居的感覺在青春期尤為明顯。可是這種感覺,並沒有發展到使個人和同伴之間的差別達到今人一目瞭然的明顯程度。只有像蜂巢裡的蜜蜂那樣很少自我意識的人,才是生活的幸運兒,因為他們最有機會獲得幸福。他們集體行動,群起群居,而他們的歡樂也只因為大家共享才成其歡樂。降靈節那一天,你可以看到他們在漢普斯特德希思跳舞,在足球比賽中大喊大叫,或是從蓓爾美爾街俱樂部的視窗為莊嚴的儀仗隊歡呼致意。正因為他們這些人,人類才被稱為群居動物。
菲利普已經從童年的天真,過渡到因跛腳引起的嘲笑而產生的痛苦的自我意識。他的情況是如此特殊,因此他不能沿用通常情況下行之有效的現成規則,他不得不獨立思考。他讀過很多書,腦子裡充塞著各種各樣的念頭,由於只是一知半解,這倒給他以發揮想象力的機會。在他痛苦的羞澀背後,他身上正在滋長某種新的東西,他迷迷糊糊地意識到自己的個性,但他也時時為自己的個性感到驚訝;他做事情,但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做,事後回想起來竟連自己也茫然。
有個名叫盧亞德的男孩,菲利普和他建立了友誼。有一天,他們正在教室玩,盧亞德順手拿了菲利普的一個黑木筆桿耍弄起來。
“別幹傻事了,”菲利普說,“你會把它折斷的。”
“不會。”
可是他的話音未落,筆桿便成兩段了。盧亞德沮喪地望著菲利普。
“唉,凱里,我太抱歉了。”
眼淚沿著菲利普的雙頰簌簌地往下掉,但他沒吱聲。
“唷,怎麼啦?”盧亞德吃驚地說,“我買一個和這個一模一樣的賠你。”
“筆桿我倒不在乎,”菲利普用顫抖的聲音說,“只是它是我母親臨終時送給我的。”
“哦,實在太對不起了,凱里。”
“沒關係,這不能怪你。”
菲利普拾起折成兩段的筆桿,呆呆地望著。他強忍住不哭出來,感到非常傷心。可是為什麼傷心,他也說不出所以然。他心中有數,這隻筆桿是他上次在布萊克斯特伯爾度假時花一兩個便士買來的。究竟什麼原因使他捏造出如此傷感的謊話,還煞有介事似的傷心,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牧師住宅的虔誠氣氛和學校裡的宗教色彩,使菲利普的良心變得異常敏感。他不知不覺地產生這樣的念頭,認為魔鬼時刻等待著要攫取他不朽的靈魂。雖然,他並不比多數孩子更誠實,但是他每扯一次謊,事後總要後悔的。想起剛才這件事,他心裡非常苦惱。他決定去找盧亞德,把真相說明。儘管他在世上最怕的莫過於蒙受屈辱了,可一想起為了上帝的榮耀而丟臉時,他又有兩三天沾沾自喜,可就是沒付諸於行動。他只採取向全能的上帝懺悔的更舒服的辦法來安慰自己的良心。他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如此真誠地被捏造的謊話所打動。從自己汙穢的臉上淌下來的眼淚是真誠的眼淚。後來,他偶然地聯想起埃瑪告訴他母親去世時的情景。當時,顯然他哭得說不出話來,卻定要進去和沃特金姐妹告別,好讓她們可以看到自己的悲哀而可憐他。
ⅩⅣ 學校裡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