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婧的眼裡根本看不到任何人,目光牢牢地鎖住蹲在地上那個瑟瑟發抖的人影身上。
那個人蓬頭垢面,一身衣服破爛不堪,他用雙手抱著頭,還在喃喃自語:“我沒有殺人,沒有……不是我……不是我……”
即便化成了灰,這個聲音百里婧也認得,自從墨問死後,墨譽就一直在重複這兩句話為他自己辯解著,可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了他殺人的事實,是他的劍刺入了墨問的胸口,一劍斃命。
堂堂俊秀的狀元爺竟淪落到街頭變乞丐的地步,一夜之間失去所有,在尋常人看來似乎還會對他抱有諸多同情,可百里婧不會,她只想著一件事——本應該在刑部大牢中關押的墨譽、相傳已經畏罪自盡的墨譽,怎麼會還好端端地活著,且逃出了生天,重新獲得了自由?
他變成了乞丐也好,抑或是賣藝雜耍的瘋子也好,他畢竟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他畢竟還好端端地活著!
而他活著,就是對死者的褻瀆!
許是被百里婧凜冽如冰的眼神所震懾,那些方才辱罵著墨譽的人都不自覺往後退了退,於是,在百里婧和墨譽之間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此時,一直在喃喃自語的墨譽似有所感,緩緩地緩緩地抬起了頭,他的頭髮蓬亂地垂在臉上,幾乎將他的視線完全擋住,從亂髮的空隙裡他看到了百里婧的臉……
那一瞬,他的身體劇烈一顫,人不由地往後瑟縮,可以想見他亂髮下的臉龐有多吃驚。隨後,他就像瘋了一樣捂著自己的臉,躲避著百里婧的注視,倉惶地回頭想要找一個洞口鑽進去。無論那洞口是地獄還是蛇窟,他都願意。
他好像特別怕看到百里婧,更怕被她看到他的眼睛、他現在的樣子,然而這是一個空巷子,根本避無可避,冷風從巷子口灌進來,吹著墨譽身上襤褸破碎的衣衫,他渾身的面板都被凍得發紫,沒有一塊好地方。
百里婧的同情心早已用完,她根本不在乎墨譽變成什麼樣子,她站在原地看著他,生怕他丟了似的看著他,周圍鬧不清的百姓還以為她是在看一個十分重要的走丟了的故人。
有好管閒事的中年男子問道:“這位小姐……”
才開口,卻注意到百里婧的打扮,髮髻盤起,顯然已為人婦,隨後又注意到她髮髻之上唯一的飾物——一朵白色絹花,竟是戴著孝的。
那人只得改口,以更委婉溫和的腔調說道:“夫人,莫非與這人是舊相識?這人好生無禮,打扮得像叫花子,卻不準旁人給他施捨,渾身又髒又臭,跟西北逃難來的流民一般。若夫人與他相識,可以打聽打聽送他回去,從他修長的手指和身量上看,倒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
夫人,夫人,平生第一次有人這般稱呼百里婧,她自嘲一笑,夫人之於她,不過是夫君已死,剩個未亡人罷了,聽到有人說墨譽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百里婧不置可否。可一見到墨譽,她的理智就已全然崩潰,根本不會去想,墨問那般好身手,又怎麼會中了墨譽的一劍,連個反抗都沒有。
墨譽的確手無縛雞之力,可墨問有失血之症,一劍穿胸而過,大羅神仙也無法救活他。到底有何種深仇大恨,讓墨譽下此毒手?她曾因韓曄而失去理智,狠狠刺傷過百里落,那是奪愛之恨。
什麼都不消多問,既然刑部說墨譽已在牢中畏罪自刎,那就讓她徹底地送他一程,親手處置這個惡徒!
百里婧陡然轉身,拔出近旁禁衛軍的佩劍,劍鋒直指墨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