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恰好熟睡中。”
她搖搖頭,強笑著說:“不是他。”
渾身顫慄,凝神床上焦黑的屍首,幽幽拾起枕邊的一支笛子,又伸手在他右手拇指處抹了一下,露出一截光潤如初的白玉。
一瞬間,她撲倒在地,淚如雨下,哭得就像個孩子。
不知為何,心頭像被剮去一大塊,血淋淋、空落落的。
她知道,這樣的疼痛,此生不會再有第二次。於是盡情盡興地捶胸頓足、嚎啕慟哭。
當初晨的陽光漸漸漫過驪山宮的斷壁殘垣,他們抬著靈柩從門檻跨過,腳步沉悶,一聲一聲漏在青磚地板的縫隙中。伏在地上的夕蓮聽見動靜睜開眼,卻見一樹萬年青被大火燒的焦黑,永遠不再長青。
迎著雲海中冉冉升起的朝陽,撐起顫顫巍巍的身軀,她水漾的眼神再無法跳躍如狐狸般狡黠,腦中的記憶越發清晰得可怕。往事的餘音絕響,就在熊熊烈火中幻化成那曲雨中蓮……
司馬昭顏,你怎麼可以就這樣死掉?我們還有曦兒,他該怎麼辦……
初見(1)
建署元年。
夕蓮八歲生辰這日,正巧新皇登基。
韋娘說權相大人要進宮忙一整日,或許到子時都歇不下來。
夕蓮生氣了,是非常非常的生氣。她朝韋娘大聲嚷嚷:“我的生辰,是母親生我的日子,也是母親的忌日,他怎麼可以不在身邊?”
春日遲遲,夕蓮板著小臉坐在蓮花池旁,數葉子。
這原本是一個湖,周圍住了許多漁家。聽說後來是被權相大人圈了地,種上了蓮花。這是權相專為他妻子種的蓮花,花瓣的顏色不是潔白也不是粉紅,而是橙黃如夕陽。這蓮花名叫夕蓮。
韋娘身上有一種奶香,儘管她早已沒了奶水。可是,夕蓮依然聞得到那陣熟悉的奶香。她喜歡枕在韋娘軟軟的肚子上,聽血脈流動,還幻想著那肚子裡也能孕育一個生命,長大了跟她玩。
韋娘笑著說:“傻孩子,等你長大了,可不稀罕跟他玩。”
為什麼呢?她沒想明白,因為她一直很想有個伴。
韋娘細細摩挲夕蓮的眼眉,她們的眼睛長得很像,人們說這叫丹鳳眼,主貴。
如果韋娘不是日日穿著樸素的紗衣,而是像其他女人一樣被綾羅綢緞裹起來,看上去一定很高貴。不,在夕蓮心裡,她已經很高貴了,女子就應當像她那般典雅矜持。
“夕蓮,過幾日要進宮朝見新皇和太后,以前教的規矩,沒忘吧?”
韋娘語氣中含著淡淡的憂愁,夕蓮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經答道:“韋娘放心吧,夕蓮都記得,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她怎能不擔憂呢,夕蓮從小就給她惹岔子,為此沒少被權相大人責罰。
“你這是第一次見太后……不過她,會對你很好的。”
韋娘將她輕攏在懷裡,極小心,好像稍稍用力,小夕蓮就會碎掉一樣。
“夕蓮——”
這聲音再熟悉不過,她轉頭望向白玉欄杆的盡頭那扇拱門,撐著韋娘的肩膀站起來了,高高舉起手臂歡呼:“予淳哥哥!我在這裡呢!”
盧予淳是玉樹蘭芝,邁著輕飄的步伐,岸邊柳絮紛飛,落在他衣袍上零星亂舞。一片綠意融暖的春色中,他像乘風而來的玉面仙人。
夕蓮瞪大雙眼驚訝極了,仰頭望著他,一年不見,她居然伸手都夠不著他的頭頂了!
盧予淳在她鼻子上颳了一下,寵溺笑道:“傻丫頭,我都十五歲了!”
他總是能看出她心裡在想什麼,她眯起眼狡黠一笑,終於有人陪她玩了。
長長垂下的柳枝隨風飄揚,拂過他的肩,看上去很愜意。夕蓮也想柳枝拂過她,可惜不夠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