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終於令劉大夏消去了嘲諷的表情,畢竟是世人公認的君子,不論心裡對秦堪怎樣的敵視。別人以禮相待而他卻口出不遜。終非君子之道。
於是劉大夏的語氣變得平和:“山陰侯可知我大明國境線長几許?”
“大明幅員遼闊,國境線以萬里計。”
“可知我大明國庫歲入幾何?各地鐵礦年產幾何?”
秦堪明白劉大夏的意思了,低聲道:“老大人,事縱難為。不可不為。此舉功在千秋。”
劉大夏搖頭道:“老夫只看到天下的民脂民膏化作鐵水。鑄成了這一門門毫無用處的冰冷鐵炮,弘治十七年時,老夫便知道這佛朗機炮的優點。確實比我大明的火炮強上少許,不過,也只是少許而已,就因為這少許的優點,便要將其全面替代我大明火炮,國庫能答應麼?國庫縱能答應,老夫的良心能答應麼?天下稅賦當為天下人所用,而非鑄此冰冷之物,徒耗民脂。”
“下官不敢苟同老大人之論,欲強國,必先強兵,這是先後順序,國強而兵弱,終為外敵覬覦,群狼噬虎,虎將何為?關外韃子年年犯境,燒殺搶掠,皆因我大明衛所孱弱,而且戰術戰法有缺陷,如若換一種戰術,揚長避短,或許能改變如今勝少敗多的局面。”
劉大夏忍不住又露出了嘲諷的表情,隨即恢復了平和,看得出,他也在苦苦忍耐,忍耐眼前這個在他看來不知天高地厚的佞臣。
“換一種戰術?不知山陰侯有何高論?”
“韃子所倚仗者,唯騎兵矣,騎兵來去如風,此所謂兵貴神速,兩軍對壘,騎兵集結成陣發起衝鋒無堅不摧,此所謂重劍無鋒。這便是當年成吉思汗橫掃天下的最大原因,而我大明邊軍自永樂以後,罕有主動進攻草原大漠,軍事上一直採取固守之勢,土木之變後尤甚,韃子犯邊時往往以步兵相抗,拒馬盾牌為先,長槍於後,一貫的戰法是先以盾牌抵擋騎射箭矢和第一輪騎兵衝鋒,隨後再想方設法與韃子的騎兵戰陣接近,雙方混戰一團使敵人無法發揮騎兵衝陣的長處,可是這樣一來,我大明將士傷亡太大,縱勝亦是慘勝,幾乎兩敗俱傷。”
還有些話秦堪沒忍心說,如今大明衛所軍制糜爛,將領貪汙,軍士惜命,遭遇韃子往往潰逃的多,且不說戰術戰法,肯與之一戰已是萬幸了。
畢竟是兵部尚書,劉大夏對秦堪的分析還是頗為贊同的。
“依山陰侯之見,當如何應對?”
“其一,發展馬政,這一點三邊總制楊一清大人已做得很好,只待時日,我大明得良駒萬匹再建騎兵,用一兩年時間操練,來日與韃子一戰,勝算大增。其二,研製火器。我大明之所長者,唯火器也,將火器與騎兵結合起來使用,以己之長攻敵之短,方為取勝之道。比如這佛朗機火炮,若與韃子平原交戰時,列裝數十門甚至上百門,二里之地便開始壓倒性的炮火覆蓋,分三段式甚至四段式輪流填藥發炮,如此一來,雙方還未交手而韃子騎兵必然傷亡慘重,彼方士氣已喪,膽氣已寒,我邊軍何愁不勝?若再改進我大明的鳥銃,使之發彈速度快一倍甚至兩倍,造作局再製造一批簡單的地雷,手雷……”
劉大夏忽然打斷了秦堪的話,哈哈大笑幾聲:“說來說去,還是為這佛朗機火炮,難為山陰侯耗費許多口舌。”
侃侃而談的秦堪一聽劉大夏的語氣,他的臉色頓時有些冷了。
“尚書大人覺得很可笑?”
“報國之心可嘉,但事不可為。”劉大夏緩緩搖頭:“若為這莫名其妙的異國火炮而耗盡大明國庫,劉某豈不成了大明的罪人?火器其物,不過奇淫巧技而已,歷來的征戰裡,皆以刀槍為主,火器為輔,從無火器主導戰事的先例,山陰侯此言未免驚世駭俗。斷不可為。”
秦堪深吸口氣,臉色漸漸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