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父母的敬重,知道她對從醫的執念,所以當柳涼衫說出“我想去幫忙”的話時,他雖然驚訝,但這驚訝稍縱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果不其然”。
只是,眼下這情景似曾相識,逼得他從往事的塵土裡刨出個舊回憶。
這回憶在他的心驚中,巧妙地與現實重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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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涼衫不知其心事,只當易永介是尋常地擔心,於是將條條道理擺出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你也知道我們這小城是個什麼情況,就這麼一家醫院,醫院裡的醫院護士少的我個個能叫上名字來,這麼多傷患肯定救不過來。我學醫就是為了救人,現在情況緊急,大手術我做不來,但幫忙包紮輸液、打打下手我還是沒問題的,他們現在最缺的肯定也是這個。至於流感,你也看到了他們全副武裝的隔離措施,沒有問題的,何況這流感也沒有多嚴重,發現的病例不是都沒生命危險麼。”
柳涼衫見易永介不說話,便拉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耐心地寬慰道:“我去問一問張醫生,如果他覺得這流感真的很嚴重,或者人手確實不缺,我也不給他們添亂,就乖乖回來。如果他同意了——你想,既然張醫生都同意了,說明他是很有把握能保證安全的,所以你也不用太擔心。”
易永介還是不說話,只是皺著眉,臉上寫滿了不贊同。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我這兒暫且不提,阿爹阿婆也不會同意你去的。”
“他們會的。”柳涼衫嘆息一聲,說道:“他們會勸,會暗地裡難過,會囑咐我一切他們能想到的保證安全的措施,但他們不會強硬地阻止我想做的事情,只要這事無關行惡。他們太心軟,總捨不得違背子女們的志願,當初非典時候也是,爸媽說要留在一線,阿爹他們勸完所有口舌,最後還是妥協了兒女的責任和志願。我若是執意,他們最終也必定會成全……其實想想,我這樣也挺自私的,因為他們愛我,所以毫無顧忌地利用他們的心軟。”
“你知道我愛你,所以不管我如何舌燦蓮花,如果你執意,我最終還是會和阿爹阿婆一樣對你妥協,對不對?”
“我只是覺得,這件事情並沒有那麼嚴重,這流感不是非典,這也不是生死別離。我自己也有分寸,我還要陪著阿爹阿婆變老,還要陪著你走下去,不會沒頭沒腦地把自己往毫無把握的險境裡丟。”
柳涼衫承認,在雙眼被鮮血刺痛的那一瞬間,腦子裡的確是閃過刀山火海也不管不顧的想法,但一貫的理性還是佔了上風。
她想到兩位老人失去子女的痛苦,想到愛自己的戀人和朋友,想到今後的路,想著想著,那股子把人澆得神志不清的英雄主義便漸漸冷靜下來。誰都有熱血沸騰的時候,一股混勁兒衝得頭腦發熱,也不管實際能力,也不顧現實情況,強逞了把英雄爽了自己的癮。然後呢,忙沒幫上,亂添了一堆,留了滿身傷口和一地爛攤子,反過來還要別人來給你收拾。
這不叫英雄,這叫傻逼。
柳涼衫可不想討個這麼糟糕的結果。
她在心裡反覆考量過——現在醫院最缺的不是診斷醫師,而是處理應急傷口的護士,以自己紮實的理論基礎和練習課上的表現,足以應付車禍造成的傷口消毒包紮。她去,是自信可以幫上忙的。而以流感目前的已知情況來看,其傳染性和病情遠沒有非典嚴重,那麼醫院當初抵抗非典的那套防護服,現在用來隔離新流感完全綽綽有餘,她有近乎滿分的把握保證自己的安全。更何況,她還有張醫生為自己劃出的一道警戒線——張醫生同意,她就上陣,張醫生不同意,她也不硬圓這個救死扶傷夢,老老實實回家。
柳涼衫把自己的考慮一一說給易永介聽,後者一言不語地靜靜聽著,神情若有所思。末了,他嘆了口氣,嚴肅地問道:“你是真的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