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我的母親,我難道不能在您面前放鬆嗎?」
溫華英秀氣的眉越擰越緊,正要開口,卻被傅尋書接下來的話堵了回去。
「以前你們教我要永遠挺直脊樑,永遠沉著冷靜、不帶情緒,永遠不能讓人看出我的破綻。可是您知道嗎,世上很多人的脊樑是彎的,有的人生性暴躁學不會冷靜,說話做事帶著情緒……每次和他們在一起,都顯得我像個怪胎。我冷靜地看他們痛哭、看他們大笑,即便我知道原因,卻始終理解不了這種情緒。我就像個旁觀者,冷眼旁觀別人的生活。」
溫華英神情微動,看那模樣,似乎很是不解:「你怎麼能將自己和他們比?有的人生來就不該泯然於眾人,大多數世人的活法,不值得你學習,也不該成為你的煩惱根源。」
然後她稍稍放鬆語氣,就和平常母親對兒子說話那樣。
她說:「尋書,你這樣是不對的。」
多麼熟悉的話。
傅尋書第一次拿起弟弟的航空母艦模型,被弟弟以他要搶奪自己的玩具為由叫來父母,母親就是這樣,溫溫柔柔地說著世上最殘酷的話:「你這樣是不對的。」
霎時間把所有辯解的話語堵了回去,甚至在那無力的辯白之上塗抹了厚厚水泥牆,水泥牆由「母親的否定」構成,阻隔了大家聽到它的所有渠道。
不是的,我不想搶弟弟的玩具。
小尋書想說,但他很快又想:好奇怪,為什麼我發不出聲?
為什麼我會這麼……心痛?
那是傅尋書第一次難過,可笑的是他並不知道這種情緒叫做「難過」。
而後來,他也極少再「難過」了。
傅尋書的記憶沒什麼色彩,黑白默片尚有白色部分,他的記憶連片白色都沒有。
回到眼下,傅尋書挑起唇角,那是個自嘲的弧度,很快他意識到還有人站在會客廳外看著自己,那弧度又變成了輕佻與肆意流露的惡意。
他說:「可是媽媽,我想變得和他們一樣。」
溫華英終於大驚失色:「我們為你請世上最好的教師、你從小接受最好的教育、學習最優雅的禮儀……我們打造『珍珠』,可『珍珠』說我想當泥沙?尋書,這個玩笑並不好笑。」
傅尋書:「那麼我也希望您能理解,剛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是說笑。」
態度強硬且不容置疑。
溫華英猝然站起身,踩著細高跟,頭一次不顧顏面,連聲招呼也沒打,就直接離開了會客廳。
他們沒有談論電競這件事,如果最開始溫華英用「玩」來指代這段時間也算的話,那勉強還是說了兩句。
就結果而言,溫華英勸阻無果,傅尋書執意留下。
溫華英離開時,王恆還衝著她的背影喊了兩嗓子:「您不再多留一會兒?午飯時間到了,不如吃個飯再走?」
洛汀洲側身從王恆與大門間的縫隙鑽進去,雙手插兜,走到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男生面前,想了想,從口袋摸出一根棒棒糖。
「吃嗎?」
撇開外面王經理的「留客」聲,會客廳內極其寧靜,因而洛汀洲的話就像撕破靜謐的驚雷,傅尋書著實怔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他想說不用,但最後還是接過棒棒糖,攥在手裡,像攥住一根救命稻草。
「呿,你這小孩真不讓人省心。」
「什……」
傅尋書沒能吐出第二個字。
因為洛汀洲一屁股坐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兩人膝蓋相抵,夏天的短褲一坐下就露出了膝頭,傅尋書不由自主往下看去,手裡一鬆。
棒棒糖被拿走了。
洛汀洲垂著頭,用那雙全聯盟最貴的手,熟練地剝糖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