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可咋過呀啊啊,呀啊啊……”就這麼幾句,反反覆覆。
有了嫂的哭,那烏鴉的叫聲稍微小下去。只是烏鴉屎砰砰叭叭朝著樹下落,一點一滴,彷彿揚起的豌豆落下來。有一粒鴉屎從半空跌下,巧巧就落在哥的正頭頂,他用手擦一把,摔在地上,說:
“準備爹的後事吧!”
兄弟倆
老二呀爹的後事大辦還是小辦
大辦小辦啥區別
大辦少說得用八千塊小辦少說三千塊
哥啊你說良心話爹的錢到底藏在哪
弟呀哥哪能知道呢
找不到錢咋去辦後事
指靠窯上的磚
得先把爹的存錢找出來
爹死在床上我們先去找錢要遭人笑話
那我守著爹的屋子你去張羅辦後事
叫你嫂守著
嫂子怪忙的還是我守著
讓你嫂來守也儘儘孝心嘛
哥
咋
哥呀你難道不知道嫂是外姓人
啊呀你是不信你嫂呀
不是不信我覺得還是我守好
大嫂如母不信嫂你信誰呀
反正我不信外姓人我只信咱哥兒倆
哎呀真是的沒想到你成了這樣子走吧我弟兄倆一道先把爹的屋子找一遍
爹嘿嘿笑了笑
對你說,我家那兒的鄉俗很規章。人在後事,操辦起來,瑣碎且極為講究,其中有很深道行。在操辦後事以前,主人必須根據家業旺淡和死人生前名分,對喪事三等——大辦、中辦、小辦——有所選擇。
說到家業,我家當為瑤溝首富。提到爹的名,難以把爹歸為大眾百姓。好歹,爹是瑤溝第一個致富勞模,曾和縣長合過影,曾從縣委書記手中接過致富脫貧先進匾,榮譽如月光一般,金燦燦地照過我們家。鄉幹部、村幹部日出日落路過門口,都到我家坐過。只不過後來因一件小事,那光亮就漸漸暗下了。
初春,草都泛出綠色,樹都發出了葉芽,暖洋洋的,山上山下,到處青春一片。這時候,河開凍,水生熱,是開工建房的好當口。村委會研究決定,發動群眾集資辦小學,不消說,資源開發都來自村中首戶,要求每個典型,少說得捐資五百元。有個正中午,村長帶著大隊會計來了我們家,一進門就對爹笑了笑。
“錢準備好了嗎?”
“早準備啦。”
爹也笑笑,搬了凳子,倒了兩碗開水。村長那碗還特意放了一把白砂糖。遞上水,爹就從床頭取出一張白條子,說正忙著,磚窯要出磚,讓村長派人到信用社自己取錢就是了。村長以為爹給的是張存款單,接過一看,卻是一張貸款通知單,村長一下就怔在喜悅裡。
“家裡沒存款?”
“有一點,老二訂婚全買彩禮了。”
“咋樣也不能接你的貸款呀。”
“要麼……我把磚降價一半賣給小學一整窯?”
一整窯降價一半,少說也省去三千元,村長聽了自然高興,當日領會計去窯上看了貨色,選了一窯好磚。那窯磚紮實周正,顏色天藍,輕輕一敲就有很亮的叮噹聲。村長怕爹失口反悔,立馬讓會計給爹付了一半錢,當日就派車把磚運走了。
爹從窯上回到家,喝了村長剩下的一半糖水,看碗底還晶晶瑩瑩硬著一層糖粒,就把會計喝剩的幾口開水倒進去,用手指攪蕩攪蕩,仰起脖子咕咕喝了,然後,爹把碗往凳上一擱,擦了嘴,嘿嘿笑了笑。
我和哥一同瞅著爹。
“你真的把一窯磚半價賣掉了?”
“真賣了。”
“賠一半?”
“全賺!”
“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