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眾讚嘆著鼓掌,說不清是真心還是假意的讚美,奧涅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聽感出了問題,他覺得她的彈奏並不使人舒服,反而使人覺得很癲狂,比小孩在耳邊大喊大叫還令人狂躁,她站起身來的姿態又很優美,裙擺輕巧的旋了一下,就起身走開,奧涅金走上前問:「女士,你彈得很好,那是什麼曲子?」
她說:「《荒野裡的李爾王》。」
「什麼?」奧涅金說,「我也去音樂會聽過幾次……」
葉卡捷琳娜微笑著說:「那就是即興。」
奧涅金馬上回過錯愕的表情,又用慣用的彬彬有禮說:「女士,您的個性真獨特,我沒見過像您這樣的人。您願意跟我一起跳支舞嗎?我之前在遠處見到您,覺得你可愛的臉蛋就像福羅拉一樣美,跳舞的儀態不比伊絲托米娜差……有幸認識你,我是葉甫蓋尼·奧涅金。」
她依舊微笑,把手遞給他,於是,他們就這樣認識了,不過奧涅金和她相處,發覺她確實獨特,把她腦袋撬開都不一定能明白她在想什麼,她平日縱情飲宴,不愛歸家,當去他家跟他一夜溫存,他都半夢半醒了,被燈光刺開眼,發現她居然在熬夜看書,他書房裡的卡捷寧、奧澤羅夫、科尼雅什寧她都看,連亞當·斯密也看,他佩服她的精力,因為她熬夜之後,第二天還能較為精神的起來,去林蔭大道散步,去塔隆酒店吃飯,她既不聊文學也不聊知識,不跟他討論獨屬感想,把知識僅僅埋藏在心中,不肯交流,赴宴也不附庸貴族小姐們討論邊沁和沙伊。
她心情愉快的時候說話還比較好聽,也使奧涅金覺得全身愉快,輕飄飄的像飄在雲端上一樣開心,偶爾為他彈些愉快的曲子,唱支歌,出手也闊綽,像包養小白臉一樣給奧涅金花錢,錢流水一樣嘩啦啦的撒下去,這種金錢攻勢使人很受用,但她也易怒,動輒一句話就會惹她發怒,她生氣不是僅生悶氣或罵人,而是猛地動手,給他一個大耳刮,或者狂彈鋼琴,越彈越狂躁,他有一回問她那些狂抑的旋律從哪裡得到的靈感,她頗為冷淡的說:「你被塞拜羅撕成碎片吞進肚子裡過嗎?」他覺得她有時候真是有點瘋頭瘋腦,沒頭沒尾。
她是那麼獨特,若即若離,好像不被束縛,也不受操縱,奧涅金覺得有種危機感,因為維繫起兩人感情的,不是愛情或是羈絆,而只是單純的□□關係,她對他很親切,但也沒有斷了和其他男人的關係,一次散步,她突然說:「我也到適婚的年齡了。」然後沒有下文。
他大喜過望,覺得這就是一種暗示,他對她來說很特別,甚至這種關係要走入婚姻殿堂,實際上他覺得她除了不太檢點,是不錯的妻子人選——拉祖莫夫斯基公爵的獨女,將來會繼承一大筆財產,兩百萬,三百萬,想到都覺得有種心底的震顫。他夜裡入夢反覆咀嚼那句話,「我也到適婚的年齡了」,是否暗示他向她求婚?
他開始準備戒指,夜裡做夢夢到教堂的吊燈、聖像、蠟燭,金色浮雕一圈一圈轉成百萬富翁未來的漩渦,壁毯和地毯的花紋旋成激動人心的佳事美夢,唱詩班整整齊齊一排一排立在燈光下,自己的視角出發看到的一切都令人欣悅,司祭、助祭、大輔祭每個人的臉和法衣好像都看得一清二楚,未卜先知的未來場景,奧涅金醒來都覺得心情愉快,終於,一回跟葉卡捷琳娜說話時,說:「有些人結婚會緊張得像波德科列辛一樣跳窗潛逃,我卻不會臨陣逃脫,患得患失。」
葉卡捷琳娜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又專注於觀察眼前斯特拉斯堡肉餅和林堡乳酪的形狀,喝下第一口彗星酒,1811年的葡萄酒液順著喉嚨嚥下去,起伏完畢後的第五秒,她說:「下個月我要和瓦爾科夫斯基公爵的兒子結婚。」
他覺得喉中酒液難以下嚥,吞嚥下去後急急的問:「什麼?為什麼?」
「我父親斷了我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