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她已深深失望。
母親的遭遇使她忿忿不平,恨意萌芽,無法抑止。
她隨舅舅出發到舊金山。
經過國際時差線,下了飛機,呼吸到異常清新的乾燥初秋空氣,韶韶迷茫了。
時間像打了回頭,她像只有二十多歲,初上大學,初遇霍永錦,初次戀愛,什麼苦都不怕,只覺世界美好,那時,母親尚年輕,身體好,有力氣,母女時常雙雙去看戲逛街。
韶韶想脫口叫聲「媽媽你看,舊金山是多麼美麗的一個城市」。
但是此刻的她與彼時的母親已差不多年紀,她第一次開始覺得自己已是個新中年。
韶韶把薄大衣拉得嚴密些,因風勁太大。
外公家住在著名的電報山,環境十分優美舒適。
韶韶不住苦澀地想,倘若母親可以無憂無慮追隨外公生活,也許至今還好好活著,每日下午嚷著要找麻將搭子吧?
穿制服的女僕引客人進屋。
舅舅匆匆上樓去。
韶韶獨自坐在會客室。
她靜靜地等候,並且在心裡說:媽媽,我來了是因為你叫我來。
然後舅舅下來,「韶韶,請跟我來。」
韶韶於是寬了衣,放下手袋,跟舅舅上樓。
老人在他的私人書房內,坐在輪椅上,由護士照顧。
書房最顯著之處掛著一幅毛筆字,上書「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簽署是「香如,八歲」。
韶韶並無動容,只是木著一張臉。
老人已經很老,臉上布滿斑點,身形瘦細,見到韶韶,亦無過分激動之意。
韶韶並沒有上前同他握手。
她根本不認識他。
他示意她坐。
半晌,他才問:「有夢見你媽媽嗎?」
韶韶答:「有,常常有。」
老人很惘悵地答:「我從未夢見過香如。」
韶韶不予置評。
「你的生活好嗎?」
韶韶坦言答:「我不富,亦不窮。」
「聽說你還有一個妹妹。」
「是,我已聯絡到她,她很好,不勞牽掛。」
「你母親可有同你說起我?」
「有時,說外公在美國。」
「她有無恨我?」
「沒有。」
「她有無牽念我?」
「也沒有。」
「她很愛你吧?」
「是,她時常說,韶韶,你是我的一切,只有你才重要。」
「你覺得壓力嗎?」
「母親的愛怎麼會有壓力。」
「你聽話嗎?」
「聽話並非母親給我的條件。」
「你丈夫是個醫生?」
「是。」
「你們相愛?」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問到此際,老人似乎疲倦了。
其實韶韶也有許多問題要問。第十章像外公,你為何要掃我母親出門;像外公,你為何任她在外自生自滅;像外公,如此講條件的父愛算不算是父愛;像外公,你明明可替她承擔部分痛若為何棄而不顧。
不過韶韶沒有問出口,對於一些人來說,個人愛惡可戰勝一切,外公就是這樣一個人。
韶韶站起來,「我打擾太久了。」
她外公說:「走近一點。」
韶韶並沒有那樣做,她同舅舅說:「我要走了。」
姚照昌無奈地看向老人。
姚茂鑫說:「讓她走吧,脾氣也同香如一模一樣。」
姚照昌送韶韶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