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姊捧著沙拉盤子出客廳,我們倆對著吃了起來。我扭開了電視,因為屋子裡太靜了。
我幾乎忘記了我問的問題,忽然五姐答我,她說:「你要知道,阿心,我不再是十七歲了。到了這年紀,許多事是不能問不能做的了。」
我抬起頭來,發覺她一臉的眼淚。我失措的摔了碟子,把地毯弄糊了,她連忙奔進廚房,出來的時候,沒事人似的,用濕布擦乾淨了地毯。
我呆呆的。
這時候電視上一個歌女在唱一首歌:
「為什麼
不見你
再來我家門——」
那聲音是如怨如訴的。
沒多久爸爸就把我接回家。他說:「動不動離家出走,還成個樣子?你不喜歡加拿大,就去英國好了,有什麼盡可以說,一走了之,就能解決問題?」
結果我考上了本家的大學,皆大歡喜,又不用離家十萬裡,勞父母牽掛,又省了不少錢,一場風波就息了下來。
但是五姊忽然走了,她回英國去了。
她老是這樣的,說也不說一聲,就走了。
我變得連說話的人都沒有一個。
我默默的念書,畢了業。在大學裡遇見一個男同學,順理成章的談戀愛,不過他是個窮學生,爸爸媽媽便有點不開心,怕我將來吃苦。
父母越是攻擊他,我越護他。
結果我嫁了給他。為了證明什麼?我並不知道,只覺得他們逼得我非嫁他不可了。
那年我二十一歲。
婚後也有過一段好日子,我們兩個人都找到了很好的工作,父母開始諒解我們,我們也有了一個像樣的家,小雖小,到底是一個家。
但是……叫我怎麼說呢?
他開始拿錢回家,無窮無盡的把錢塞給他父母、他弟妹。他的理由是:「我窮過,非叫他們抬起頭來不可。」儲蓄了買房子的錢,他先給家裡買,儲蓄了買車的錢,他先給家裡買。我的牢騷開始多,他開始不耐煩。
他弟弟結婚,他自銀行提了一大筆款子出來,送的鑽石足足值好幾千塊,我看著我手指還是光禿禿的,益發覺得他不合理,大吵一場,我回了父母的家。
他把我接回去之後,就變了。
後來他認得了一個女人,比我溫柔的,他說。我苦笑,贊成離婚。叫他自己看好了,這個溫柔女人肩上負起這麼多委屈之後,是否還可以繼續溫柔下去。他對我是千般萬處的挑剔。
我頭也不回的走了,我自覺沒有做錯半點。
父母是愕然的傷心。
然而這一次是他們的女兒,他們怎麼想,我不知道。我筋疲力盡的休息了一陣,沒有工作,沒有朋友,沒有眼淚,沒有夢,只覺得浪費了精神,浪費了時間,離婚那一年,我二十三歲。也沒有孩子,因為要工作的關係,所以我不能有孩子。
後來我聽說他再婚了,那個「溫柔」的女人並沒有工作能力,一連養了三個孩子,他又多了四口要養活,我不明白他的日子怎麼過的,聽說他家裡不滿這個溫柔的女人。我只是想,如今他倒想情願有他自己的家了,如今還不是給家人抱怨。當初為什麼不醒悟一點?或者我的好處不夠吧,或者……
我終於做了夢。
夢見爸爸問我:「他怎麼這麼久不來了呢?」醒來之後,我覺得我是家裡的負累,我決定去旅行散散心。
到了英國,我找到了五姊。
先打了電報給她,她來開門的時候並不驚異。她弄茶給我喝,就像我十六歲那年。如今我都二十六了。
三十六歲的五姊還是漂亮的,只是在眼角,笑起來的時候,有一兩條細細的皺紋。我與她對坐著。我手中捧著她倒給我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