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呢?」我問。
「走了。」
「哪裡?」我又問。
「我不知道。」她說,「已經與我沒有關係了。」
「但是你又回來再看這幅畫。為什麼?」
「因為我笨。」她很溫柔的說。
「我也很蠢。」我微笑。
「你的英文說得那麼好。」她說。
「我念英國文學兼歷史,我明年拿博士了。」
「恭喜。」她說。
「我們怎麼辦?」我問,「坐到天亮?我不介意,只是太冷了,到了深夜,一定更冷。怎麼辦?」
「找一間小旅館。」她說,「睡一夜,明天走。」
「哪裡去找?」我問:「倒是好主意。」
「看看火車站裡有沒有小廣告。」她說。
我們站起來。她是一個聰明的女孩子。身上的衣服貨色也很好。不像是蹩腳女人。在外國,男人也得當心。能看《但丁初遇比亞翠絲》的女人總不會太差吧?
我們看到了一段廣告,那旅館就在火車站後面,我們很幸運。我們向後走去。
他說:「看看如果有房間,我們要一間雙人房如何?一人睡一張床,可以省一點。我身上只有十鎊,明天還要另買火車票。」
我說:「我的天,我也只有十鎊,一間單人房要多少?」
「我不知道,所以我要跟你商量。」
「好的。你放心,在某方面我是很君子的。」
她不出聲。她很漂亮,這是我第一次覺得英國女人漂亮,她有點蒼白,但是她的面孔賣在相當好看,而那頭厚而且長的金髮,是可以一把又一把抓起來搓揉的。
我們到了酒店,它是一間很體面的酒店。
單人房五鎊,雙人房七鎊,我們馬上決定省下三鎊,租雙人房。很奇怪吧,兩個不相識的人,忽然睡在一間房間裡。我們簽字王先生太太。接待員什麼也不問。上了房間,她往床上一躺。
我也往餘下那張小床上一躺。
「我太累了。」她說。
「我想淋浴。」我說,「如果你要用洗手間,我讓你先用。」總要客氣一點。
「沒關係。」她說,「你先用。」
我馬上淋浴,把水開得很熱。好好的蒸了一下,寒冷疲倦都沒有了,倒是有點肚子餓,已經十一點多了。明天要上課,看情形是泡了湯了。原可以打電話去表姐處求救——算了,明天趕回去吧,什麼都是註定的。
我裹著大毛巾出去,把襯衫衣服摺好,放在椅子上,然後鑽進被窩裡。
一張床,一張床,竟可以這麼樣的舒服。
她微笑一下,也去淋浴了。我聽到浴間裡蓬蓬夾嘩嘩的聲音。我看到她手邊有一包餅乾,便順手取了過來吃,吃得很有味道。
她穿著襯衫出來,兩條腿很光滑有致。她美得不像英國女人。
她也鑽進被子裡,嘆了一口氣。
我說:「晚安。」
「晚安。」她說。
我吃著她的餅乾,「沙沙」的作響,滿床是餅乾屑,睡酒店就有這個好處。
「明天我還你三鎊半。」她說。
「沒關係。」
「明天你回利物浦?」她問。
「不,黑池,你忘了?」我說,「你呢?」
「南港。」
「很近。」
「是的。」
「晚安。」我說。
「晚安。」她說。
我轉了一個身。不知誰把窗簾拉開了,有一彎月亮。是初五初六?抑是初七初八日,中國人聰明,看月亮可以知道日子。然而再聰明,也無法控制感情,寫情詩怨詞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