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塗!吃用能費得幾個錢?”府尹責備道,“再去換些好酒好菜來!”
那老僕作難道:“可是這錢……”
見府尹如此清廉,馮慎不由得動容。他掏出銀錢,塞入老僕手中:“良伯,勞您一趟,再去添倆菜吧。”
府尹攔道:“這怎麼行?”
“君子之交淡如水,您就不必客套了!”馮慎勸道,“再說,大人啟程在即,小侄理當為您老餞行。好了大人,咱們先落座喝著吧!”
“讓賢侄見笑了。”府尹推託不過,只得入座。
馮慎坐下,斟滿兩盅酒,將一盅遞與府尹:“大人,小侄敬您一杯。”
“好。”府尹接來,一飲而盡。
馮慎也將酒喝乾,道:“袁賊要能早些落馬,那就痛快了。”
府尹落箸,嘆道:“老夫何嘗不想?不瞞賢侄,老夫與那袁賊,不僅有國仇,還有家恨!”
馮慎一怔:“家恨?”
“不錯,”府尹深抿一口酒,恨道:“小女鵲應、女婿林旭,皆亡於他手!”
“什麼?”馮慎神情大斂,“那六君子中的林旭林解元,竟是大人的東床?”
“是啊,”府尹道,“戊戌年維新變法,因那袁賊反水告密,太后將聖上拘於瀛臺。而後朝廷下令,大肆捕殺維新志士。小婿為報聖上知遇之恩,不顧安危,殊死力諫。結果……被斬於菜市口……小女聞知噩耗,幾度服毒絕粒。縱有家人看護,最終還是因哀毀過度,香消玉殞……”
馮慎忿道:“這袁賊,真乃無常小人!非但陷君誤國,還害得林解元與鵲應小姐雙雙殞命!”
酒入愁腸,府尹不免悲愴:“袁賊所行惡舉,令老夫嚼顎搥床。然老夫悲憤之餘,卻從未想過挾嫌報復。不承想,那道上諭竟說老夫‘假公濟私、詿陷忠良’…… ”
馮慎慰道:“大人莫要傷懷。如今廟堂聾瞽,已是清濁不分。大人為政勤勉、處事磊落,世人自會公正評說!”
府尹抹一把臉,嘆道:“都說人老多情,看來老夫也不例外啊……傷心事不提了!賢侄啊,臨行前,老夫也無貴物可饋,這本詩集,就權當留念吧。”
說著,府尹從袖中抽出一卷冊子。
馮慎趕緊接來,“大人,這是?”
府尹道:“小婿與小女生前,最喜著文弄墨。那《晚翠軒集》,為小婿手稿,而《崦樓遺稿》,則是小女所作。老夫平日勞於政事,也無閒資將其付梓成刊。只好親手謄抄,合成一冊,以託哀思。現在,老夫就將這冊子贈予你!”
“謝大人厚賜!”馮慎將詩集緊握,如獲奇珍,“小侄定當仔細研讀,秉承他們未竟之志!”
府尹點點頭,欣慰道:“賢侄此言,老夫甚藉。想當初,為一改大清之頹勢,多少維新志士泣血明志、冒死變革。故步自封,抱殘守缺,只會愈發的積貧積弱。師夷自強,西學東漸,才是匡扶國家的正道……”
府尹話未說完,廳外突然傳來一聲喝彩:“說得好!”
緊接著,廳門一開,肅親王大踏步走了進來。
府尹與馮慎見狀,趕忙離席請安:“王爺枉駕垂顧,誠惶誠恐……”
“志雨兄總要作怪,非得搞這些繁文縟節?”肅親王將府尹扶正,“馮慎你也起來吧,都坐下說。”
府尹與馮慎依言,重新回到座位上。這會良伯也置菜回來,添箸加碟,把購得的時令果點、肥雞鮮魚,統統換上席面。
“嘿,還挺豐盛嗎?”肅親王朝席上一探,笑道,“難得你‘沈老摳’出次血,卻不來喚本王。不厚道、真不厚道啊……哈哈哈……”
“王爺取笑了,”府尹道,“說來慚愧,理應下官做東,卻讓馮賢侄壞鈔破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