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時,被鬼子兵強Jian了,受了刺激。
太久遠了。說不清。
她,已記不清他那略帶書生氣的灑脫,也記不清那張英俊的軍人面孔和那溫柔的孩子氣的眼神……點點滴滴,都似不曾有過。
畢竟,已太老了。
歲月,無聲地滑落;愛,已非常、非常地遙遠……彷彿,從來沒有過。有,也想不起來。
也許,有過溫柔、有過痴情。但,那都是上個世紀的事情。
她,猛然記起:也是這樣的一個雨天裡,她曾向隅而泣,且默默祈禱……然,日落日升,期待無限;他,終究沒有回來。
也罷,不去想他。
她,蠕動著沒有牙的癟嘴。
雨,繼續下著……長長的雨絲,連綿不斷,彷彿要把天上、人間的恩恩怨怨,粘合起來。
她,步履蹣跚;蹣跚的,還有她那顆心。
她,親身經歷了――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
想到這……心緒,就象被雨染綠了。
天,這麼悶熱;雨,又無休無止地下。她想:人的胸腔裡面,會不會也象家裡那上了黴的老牆,長出一層白白、絨絨的毛呢?
清醒時,她常對人說:日本鬼子殺進城時,滿城到處都是血光。火,是紅的;血,是紅的;槍聲,也是紅的……唯獨,太陽是黑的。
槍聲,也有顏色?
太陽,又怎麼會是黑的呢?
有人,這麼問。
她的情緒,就不知不覺地激動了。
她說:小鬼子,到處燒、殺、搶、奸……街上,都看不到活人。整整六天,就不停地奸、殺,奸、殺……二個多月,共殺了三十多萬……槍聲,怎麼會不是紅的呢?!
就在那時,她看見了黑太陽、黑色的太陽……滿街,飄著黑太陽。
街上,到處都是中國人的屍體……男的,大多是被反綁著;女的,下身全都沒有了褲子……有的,兩腿丫間塞著一截斷鍬把,或花露水瓶子;有的,則塞的是樹枝、雜物或刺刀。
早些年,有些不太懂事的小娃兒們;總喜歡,一路跟在她的後面,喊:“瘋老太、瘋老太……”
她,會停下腳步,回過頭去,歪著腦袋,兩眼一瞪,一跺腳,怒喝道:“回家去,問問你們自家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究竟我老太是瘋子,還是那日本鬼子是瘋子?!”
說完,她就走她自己的路。
有時,也會回過頭去,再補上一句:“回去問問你們家的大人,南京城裡,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瘋老太?!”
這,大概算是她為自己作的辯解。
說完,便徑直走她的路,不再去理會那幫娃兒們。
她低著頭,在夜雨中走。
此刻,傘是她的移動的居所、她的家、她家的房頂;傘沿的雨滴,如流蘇、似漏風的牆、象透明的包裹。
雨,很大、很大。
忽覺眼前一亮,她抬頭舉目去望:一片輝煌,現代的輝煌,還透著些典雅。再定睛端詳:建築是老式的,有些年頭了,滲出歷史的滄桑。
她,不知道:這裡,已經改叫“一九一二”,是現代的歷史;新裝修起來的高檔休閒區,二十一世紀的夫子廟,南京新的名勝。
她,只覺著自己彷彿認識這裡。
這裡,確實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但,很遙遠了……遙遠得,中間隔了一個甲子。
她,已記不太清自己的年歲了。
老到這步田地,是她沒有想到的;活得這麼久遠,也是沒有想到的。
她,已經想不起來了;這些年,是怎麼活過來的?!她,愣愣地在想:怎麼活著、活著,就把心愛的人,給弄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