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在朦朧的月色底下欲迎還卻,和自己玩著捉迷藏的遊戲,不讓自己輕易找到。
元稹其人,悼亡詩寫得真切感人,寫成了歷代悼亡詩中頂峰上的頂峰,而這首《雜憶》(這是一套組詩,一共五首)卻可以說是在悼亡之後的另外一番悼亡,是雕像的影子,是月亮的背面。是呀,最難知的,始終都是人心。
〃不辨花叢暗辨香〃,明末王彥泓《和孝儀看燈》也襲用過這個句子,也是改了一個字。王詩是:
欲換明妝自忖量,莫教難認暗衣裳。
忽然省得鍾情句,不辨花叢卻辨香。
王詩是寫女子和情人在燈會相約,怕情人在人群中找不出自己,便打算換上明豔的妝飾,這時候卻忽然想起了一句愛情格言,〃不辨花叢卻辨香〃,那還是原樣打扮好了,就讓情人來個〃聞香識女人〃吧。
……以上就是容若詞中〃不辨花叢那辨香〃一句的所本。這樣看來,似乎倒和前文講過的那個容若的小表妹能夠搭上一些關係,難道這就是在暗示著容若趁著國喪混在喇嘛的隊伍裡偷偷入宮,在無數的宮中女子當中和表妹的那次無言的一晤?如此說來,〃月度銀牆〃的〃月〃不正是容若的自比麼?
容若的摯友顧貞觀的詞集裡也有一篇《採桑子》,和容若此篇無論在用韻和詞句上都大大相像,很像是一篇和作:
第37節:採桑子(謝家庭院殘更立)(3)
分明抹麗開時候,琴靜東廂。天樣紅牆,只隔花枝不隔香。
檀痕約枕雙心字,睡損鴛鴦。辜負新涼,淡月疏欞夢一場。
抹麗就是茉莉,在茉莉花開的時節,本該也是詩酒琴棋的日子,但斯人卻毫無意緒,靜默無言。困擾他的正是濃濃的相思,而這相思,隔著一堵〃天樣紅牆〃,她在牆裡邊,他在牆外邊。高高的紅牆隔斷了兩個人,卻隔不斷兩顆心,此即〃只隔花枝不隔香〃。但世間最苦之事莫過於心相連而人相隔,於是〃檀痕約枕雙心字,睡損鴛鴦〃。
檀痕,是沾染著胭脂香氣的淚痕;約,是覆蓋的意思;雙心字,是枕頭上織就的雙心圖案。這一句想像紅牆那邊的女子,淚痕沾溼了枕頭,徹夜難眠,日漸消瘦憔悴。那相戀的日子,那大好的青春,就這樣徒然錯過,只剩下淡月照窗欞,迷迷茫茫,恍如一夢。
顧詞或許可以作為解讀納蘭詞的一個參照。這樣看來,傳統的認為這是一首悼亡詩的說法恐怕站不住腳,容若和他十一年前的愛情並不曾人鬼殊途,只是隔著一堵〃只隔花枝不隔香〃的〃天樣紅牆〃罷了。
〃此情已自成追憶,零落鴛鴦〃,化自李商隱的名句〃此情可待成追憶〃……下片語氣一轉,當初那〃月度銀牆,不辨花叢那辨香〃的往事早已經成了空空的追憶,鴛鴦零落,各自東西。容若沉吟至此,忽然驚覺〃雨歇微涼,十一年前夢一場〃,雨停了,空氣中有了淺淺的涼意,彷彿往事過去了,心頭便是淺淺的淒涼。十一年了,過去的,也許只是一個夢吧?
也許只是一個夢吧?……這是容若的自我開解嗎?十一年的間隔也難以忘懷的愛情,也終於會從寒戰到麻木、再到鬆手嗎?是呀,是會像Emily Dickinson那樣如捱過凍的人記起了雪嗎:
This is the Hour of Lead
Remembered; if outlived;
As Freezing persons; recollect the Snow
First…Chill…then Stupor…then the Letting go…
第38節:採桑子(而今才道當時錯)(1)
十一
採桑子(而今才道當時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