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他等惶惑無措的模樣,瞬間只覺人當真便如同未經人事的十幾歲少年般,忍不住低低笑,道:“阿秦,倘若眼下有妻有子,便是死也不信。”強壓著肺內湧上的鮮血,又笑聲,神情卻是慘然。
封秦深吸口氣,道:“身上有傷,不可用力,放手。”
風清揚心中片冰冷,痛得極,血都流不出,面上卻微笑道:“那也沒什麼打緊。阿秦,不也知道,怕是挨不過幾。”頓頓,唇邊露出絲自嘲之意,又道:“否則方才也沒個膽子。”
封秦搖頭道:“死不。放手!”
他目光遊移,飄忽不定,始終不敢與風清揚相接。風清揚面上笑容不變,雙眼略抬,直直望進封秦眼底,道:“阿秦,再聽幾句話——算是施捨罷,聽最後幾句話,從今往後便不來煩。”
話間他的眼神漸漸冷靜下來,字句分明用的是近乎低聲下氣的哀求字眼,語氣卻淡淡的似是陳述著什麼。他緊攥封秦手腕的指隙依稀殘留著不及拭擦的血跡,寸寸沾染上掌間白皙的肌膚,觸目驚心的顏色,猶如深深的烙痕。
……那樣清淺含笑的從容神氣,雖蒼白得全無血色,隱然卻又是咸陽道上初逢時,馬背上那個湛青衣衫倜儻不羈的飛揚劍客。
顆心驀就柔軟起來,混亂得光影陸離,便分不清喉間的嘆息究竟是為慍怒還是憐惜。停得停,封秦忽道:“放手罷,不走。”
風清揚輕聲笑道:“多謝。”鬆手重新倚坐在榻上。封秦廣袖低拂,不著痕跡的攏住雙手,頷首道:“。”他心思曠達堅忍,畢竟極有決斷,大袖收攏已然斂盡眉心驚惶,漆黑的眼卻轉而望向緊閉的木窗,眸色氤氳,不可辨識。
風清揚雙目明澈如水,瞬不瞬的望著封秦,沉吟片刻,道:“那日在咱們嵩山過句話。怕是忘,卻還記著。那,該值得時,扔條命也不可惜。阿秦,不知忘沒有。”
封秦袖角不自覺的動,介面道:“當句話是放屁罷,不該拿自己的命輕賤。”
風清揚道:“怎麼是輕賤。當日在陝南拼得死護住,便護不得麼?”
封秦不再開口。
身後風清揚咳聲,似是嘆息般的輕輕苦笑,道:“覺得不值?阿秦,把自己又當什麼?護著旁人便是經地義順理成章、難不成就不會受傷麼?”
句話語意犀利。封秦怔,道:“——”張張口,卻不知當如何回答。
——生族中居長,轅門掛帥,身後有幼弟稚子,麾下是裨將庶卒,三十餘年的歲月裡樣的身份已納進每分思忖每場謀算裡,為兄為父,為長為先,那責任融進骨血,生世,便再也掙扎不脫。
忽然憶起很多年前蒼頭扶余襲營的夜,那時候父親將老二老四他們交給自己後便匆忙披掛上陣,臨行之時同樣漆黑的柳葉眼定定注視著自己,只來得及兩句話。
他,是大哥,不護著他們要他們怎麼辦。
兩句話年代太久,久遠得連當年的背景也褪成模糊的灰白,但筆劃銘刻進心底,成習慣,便再覺察不出其間深深疲憊與倦痛。
良久封秦嘆,不知怎麼,又自顧自的笑,道:“是大哥,不護著他們要他們怎麼辦?”
風清揚緊盯封秦,也是笑,反問道:“護著他們,怎麼辦?”見封秦猛然回頭,瞳仁深處狠狠震,便也不待他回答,又緩緩的道:“阿秦,咱們……咱們總算還是朋友,下次護著旁人時但凡想起條命裡還有朋友的條命搭著,生死倒也不大在乎。”言罷像是想睡,闔上眼不再話。
——封秦,封秦。那人的雙黑眼,只求來生來世,依然記得。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太子是粉純情(?)的老小孩~
小風風,偶好感動~太子就交給乃了,雖然他的蜜蜂蝴蝶下一章會統統登場~~~~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