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在各種場合慷慨激昂痛罵國朝如何不堪,皇帝如何昏庸,也不怕作一些針砭時弊諷刺當朝的詩詞給官員們添堵,然而當真正的鋼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眼看就要一刀揮落時,他也會非常識時務地舉手投降。
剖開大明士子文官們的內心,其實大抵都是賤人,唐寅也不例外。
儒家學說是一門可伸可屈可進可退的完美學說,所謂“大義”可以在很多地方表現。哪怕失節被俘投降。仍不失為一條好漢,比如關雲長,兵困被圍不得已投降曹操,還幫曹操斬過顏良文丑。最後掛印求去。過五關斬六將。千里送義嫂重回劉備懷抱,按說這種人前後背叛了兩位主公,就算不把他釘死在道德十字架上。也應該給他戴上一百五十斤重的重枷遊街才是,可關老爺仍是彪炳千秋的忠義典型,古往今來引無數英雄膜拜敬仰。
古時的“大義”太複雜了,唐寅這號的,真不知該怎樣如何評判。
唐寅投降還是付出了代價,寧王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大氣豪邁,逼急了也揍人,識破唐寅裝瘋後,著實揍了唐寅幾記,唐寅這才滿懷屈辱地從了。
現在的唐寅很不好,臉上佈滿了淤青,張口嘴裡黑洞洞,少了兩顆大門牙,牙齒看起來頗為怪異,黃黃的,彼此相隔遙遠,像夜空裡的星星。
唐寅的歸附令寧王既高興又提防,寧王不傻,唐寅嘴上說歸附他不可能真的相信,於是唐寅住所的戒備愈發森嚴了。
一名廚子端著食盤走向唐寅的屋子,屋子外重重把守的王府侍衛們瞧了廚子一眼,很快把路讓開。
廚子沒什麼值得懷疑的,他是寧王府的老人,而且唐寅的每頓飯食都是由他送來的。
廚子走進唐寅的屋子後,輕輕把門關上,背靠著門輕輕舒了口氣,臉色不由自主泛起一層詭異的青色,豆大的冷汗從額頭滾滾而落。
唐寅半躺在床上靜靜地看著他,搖頭一嘆:“你這模樣比我更像捱了打,我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書生,實在想不通有什麼地方能令你害怕得面無人色,何至於給我送次飯如同上刑場砍頭似的?”
廚子擦了擦汗,朝唐寅咧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笑容裡破天荒帶著幾分討好和畏懼。
“唐相公,您請用膳……”廚子將食盒裡熱騰騰的飯菜擺上桌,神情卻越來越詭異。
唐寅漫不經心用牙筷挑了幾下飯菜,忽然動作完全僵住,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著面前一大碗白米飯。
米飯是湖廣的良種稻米,寧王雖然提防唐寅,卻仍待若上賓。
然而米飯被筷子攪了幾下後,飯裡露出一個拇指大的蠟丸。
唐寅驚異地看了廚子一眼,廚子戰戰兢兢,頗為畏懼地朝門口張望。
一手拈出蠟丸,唐寅壓低了聲音:“這是……毒藥?”
廚子嘆氣:“對。”
“給我吃的?”
“你想吃嗎?”
唐寅趕緊搖頭。
廚子的態度非常的草菅人命:“那就給別人吃吧。”
“你是誰?”唐寅猶疑不定地看著廚子。
廚子嘆氣:“一個提前吃了毒藥,不救你人家便不給解藥的可憐人,這個可憐人的全家老小都在那個人手裡掌握著。”
“誰讓你來救我的?”
廚子的表情愈發苦澀了:“她說,她是京師秦公爺的朋友……”
唐寅放心了,想笑,想放聲大笑,卻不敢。
對秦堪的信任是無保留的,既然是秦堪的朋友,唐寅願意把命交到她手上。
“毒藥如何用?”
廚子的聲音愈發低沉:“唐相公雖然不可離開王府,但王府內還是可以走動的,明日午時,你散步出門往東走,走四百步的樣子。有一個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