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河岸,綿延了數里的白骨之林,那些白骨在孟扶搖旋轉昏眩飛快流逝的視野裡化為一條條一道道白色的線,呼啦一下從她的腦海中闖過,她嗅見空氣裡沉悶而腐臭的死亡氣息,千百年來魂靈不滅,盡皆飄飛在這山腹河流的上空。
戰北野始終將她的頭按在他懷中,用自己的身體替她抵擋一切的碎石水波斷骨衝力,無論被天地之力的巨大水流衝成怎樣的狼狽的姿勢,衝得如何天旋地轉不辨方向,他始終神奇的將孟扶搖抱在他心口上方,她和她心口上的元寶大人,被他緊緊按在了自己胸前,在這樣湍急的河流裡,居然沒有吃到很多水。
直到他們撞上一處青石,然後發覺水勢已緩,而斜上方,一道山崖縫隙隱約在望。
孟扶搖掙脫出來,立刻伸手去拉戰北野——他一身的傷痕累累,在撞上青石發現出路的那刻,一直繃緊的弦一鬆,他險些脫力暈去。
搖搖晃晃在青石上站穩,眼見著其餘人也依次被水衝了下來,戰北野低低喘息著,眼底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一個個將騎兵攙起,指著那道縫隙道,“我們走出來了。”
眾人趴在山石上喘氣,露出劫後餘生的欣喜。
砰一聲,最後一個騎兵隨水流了下來,他是那個一直牽著阿海的騎兵,這麼劇烈的翻滾中他也一直拽著那根腰帶不放,扒著石頭欣喜的道,“我把阿海給拽出來了。”一邊回頭笑看阿海,道,“你這小子看起來塊頭大,其實還挺輕的……”
他的話突然死在了咽喉中。
不僅他,所有剛剛露出放鬆笑意的人們,都突然凍結了笑容。
腰帶仍在,阿海仍在,卻只剩下了半截。
他的身子,早已齊腰斷去,那露出的截面,被水衝的發白,皮肉髮捲,看起來不像一個人的半截身體,倒像一個石膏像。
孟扶搖閉上了眼睛。
阿海……早已經死了吧?
在他被水流吸進出水口的時候,他便被出水口處的某物咬斷了下半身。
饒是如此,他依舊擲出了紀羽,依舊神色不露,用自已的半截身體,死死堵在了出水口,為他們的求生搶得了時間。
他浮在水下那個光影迷離的笑容,其實已經是一個死者的笑容。
而他們,欣喜的攥著那截腰帶,以為攥住了戰友的生命,到得最後卻發現,那不過是一個被放飛的魂靈。
紀羽溼淋淋的坐在岸邊,痴痴的看著阿海的屍體,眼底已經沒有了任何表情。
戰北野的手指,深深勾入了青石中,青石上慢慢顯出一個深切的抓痕,抓痕上有血。
卻又有人驚呼起來。
“小羅呢?”
戰北野渾身一顫,抬頭一望,才發覺人果然少了一個。
一個臉色發黃的騎兵顫聲道,“……他先是在我身邊的,我和他都中了一箭,他說他水性好一直護著我,在後室洞口裡我倆撞在一起被堵住,他讓我先下去,後來我聽見後室的門關上的聲音……再後來我便不知道了……”
後來發生了什麼,再也無人可以知道。
那出水口裡咬掉阿海半裁身體的未知物體,那後室裡盤坐不腐衣袂飄然的墓室主人,都會成為可能未及逃出的小羅的最後的噬殺者。
戰北野沉默下來,坐在白骨歷歷的碎石地上,他依舊脊背挺直,溼透的眉宇黑如烏木,良久慢慢道,“等他半天。”
昏黃的光影從崖縫裡射進來,照亮這一片狹窄的深谷,照見那些零落的,或生或死的人們,照見沙礫裡死白的人骨,幽幽的反著光,再慢慢淡去,換了月色和星光。
新月如鉤,懸在崖壁縫隙正中時,一片死寂沉默裡戰北野站起身,平靜的道,“走吧。”
所有人